小漠这段时间都跟我玩在一起,他还是比另外两个男人更信服我的。他问着:“怎么在这里供死人?这里有棺材?”
估计他是想到了他奶奶那事,没有坟,直接在棺材缝上插香的。
“不是棺材,”我解释着,“应该是一年以内,村里有人死在这河里,今天正好节气,人家是白天过来的。”
“什么节气?”
我摇摇头,城市和农村的丧葬习俗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说明白了,就是原本的那套丧葬习俗就是我爸他们那套。只是大家去到了城市里,加上这几年的城市改革,很多事情被限制了,没办法完成。这让很多流传了上千年的丧葬习俗,就这么丢失了。不说远的,就禁止燃放鞭炮这一点,城市里就是肯定做不到的。节气祭祀一年内的死者,这个估计也没几个人还记得。
我给他们大概说了一下节气祭祀的习俗。就是一个人死了,一般三天下葬,然后就依照节气,没错,就是二十四节气的那个节气,来对死者进行单独是祭祀。一般是最亲的亲人,夫妻子女一类的人,带着饭菜香烛,去到死者死亡现场附近去祭祀。基本过程,就跟我们现在脚边的这个差不多。点上香烛,供上饭菜,然后这个碗筷是不拿回家的!这个是重点!
一般在死者的第一个节气里,至亲出门祭祀,家里会有很多亲属也会到,安慰死者父母妻儿,家里也要上香祭祀,然后摆上饭菜,到场的亲属,一起吃个饭。第二个,第三个节气,亲属到来的人数会慢慢减少,谁去谁不去,这就是看自己跟死者的关系有多亲了。一般到了三四个节气,那就只剩下自己一家人吃个饭而已。
这样的节气祭祀,男死者,一般是五次,也有些德高望重的,或者是家里人实在放不下的,就是七次,都是单数。而女死者,会比男死者多一次,就是六次或者八次。
“为什么女的就多一次?”一个男人问着。
“因为,以前的人觉得,女人活着辛苦,为家庭付出很多,所以死后就要多一次祭祀。”
小漠一声冷哼:“活着不对老婆老妈好点,死了多拜几下有什么用?”
“我也赞成!”我说着,看着脚边那一摊子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村里的人从小就被教育,路边的香烛饭碗,绝对不能动。我当初离家出走的时候,确实也动了路边的香烛饭碗。只是我胆子大,外加我能确定那饭是没有鬼会跟我抢的。
现在就不同了,这个明显是有指向性的祭祀,这给踢了,可是要倒霉的。
也许我的表情有点吓人了,小漠凑到我身旁来,低声说道:“零子,我不会死吧。”
“死什么死啊?这个就是,就是比上次余相财跨过我烧的香严重点罢了。主要是,没人这么做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了。”爷爷的那些书,教的都是理论的东西。爷爷的笔迹写的虽然都是实际案例,但是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案例。我长这么大,不管是以前跟在爷爷爸爸身旁的时候,还是后来跟在老岑身边的时候,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到底要怎么处理呢?
我还是给我爸打去了电话,把事情一说,我爸就让我们原地等他,他做点准备,马上就过来。
我还纳闷着呢,我今天就在这附近捞莲藕的,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个?
我爸过来的时候,把他的那“为人民服务”包给背来了,也顺手拎着我放在房间里的腰包。我还想着,就在自己村里打几个山鼠,用不上这些呢,没想到小漠这倒霉孩子,还真让他出事了。
我爸来了,看看现场,就说道:“小漠,你先跪下,就照着刚才那些东西摆的方向跪着。”
小漠是二话没说,直接噗通就跪下了。那站在他身旁的一个男人还说着;“这不太靠谱吧。这是搞封建迷信呢?我们就是踩到碗了又能怎么样?还真能有鬼从水里爬出来?”
我一边扣着腰包一边说着:“你想看鬼从水里爬出来,估计是看不到的。但是这件事能让你今晚上在这光秃秃的田里,怎么都找不到你的车,被冷一晚上,明天发烧直接住院。也有可能会让你打到的,明明已经打死了的山鼠,突然蹿起来咬一口,打狂犬疫苗都要称斤算。一斤十块钱。甚至有可能,那伤口感染,让你在医院躺一个星期。你运气好点的话,回到车子上了,你会发现,你车轮陷泥坑里了......”
“好了!都别说话!”我爸厉声说着,“零子,你也看着点。”
我爸从他拎着的那种农村专用的塑篮子里,拿住了一只大碗,大碗里是一整只鸡。我还纳闷着,这么短的时间,我爸怎么就把一整只鸡给炖好了?我爸一边照着地上的泥印子把那碗放好了一边说道:“这只鸡还是刚刚炖好,打算在砂锅里熬过夜,明天让你们带回城里去的呢。没想到,刚停火,你电话就来了。小漠,点蜡烛。就照着之前的那位置插。”
两分钟后,香烛和供奉的鸡,都照着原来的位置给摆好了。我爸还拿住了一沓黄纸钱递了过去:“你慢慢烧着,一边烧,一边说对不起。什么都别管!”
小漠点点头,他还眼珠子转了一圈,看看四周没什么变化。反正没鬼从河里爬出来,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他点上了纸钱,还聪明地就放在了之前烧纸钱的那痕迹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漠就这么一张张纸钱伸过去,一次次说着同一句话。好像上次,他面对他奶奶的时候,我教他说的那句话,他还能自己扯一句出来。现在是从头到尾,就这么三个字。
“有用吗?”站在我身旁的那男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的话刚说完,那边的纸钱火苗就一下蹿了起来。吓得小漠说“对不起”的节奏一下就乱了。他被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忘了丢纸钱了。
“赶紧丢纸钱!”我提醒着。
小漠胡乱点着头,竟然把手里的纸钱全都一股脑丢到了那火里。火一下就小了下去。不经常烧纸钱的人,是不会理解这个现象的。一张张撕了丢在火里烧的,火苗会比较旺。一沓丢下去,那么厚的纸钱,一时半会烧不起来,还会压着之前燃烧的纸钱,让火苗一下弱下去。
要是顺利的话,纸钱慢慢燃烧,还是能烧起来的。但是有时候,纸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慢慢熄灭了。那种烧到半,没办法燃烧起来的纸钱,是个禁忌!
我赶紧从我爸的篮子里翻出了三炷香,就伸了过去:“你扒一下,让那些纸钱都燃了,一定要保证纸钱都烧完。”
小漠接过我手里香的那只手,有些颤抖,他这是真的怕了。
我爸也紧紧盯着那火苗,低声说着:“要是烧不起来,那就是人家不接受你的道歉。”
“这,这不烧起来了吗?”小漠用那三炷香把那一沓的纸钱挑得立了起来,火苗果然一下又大了起来。
只是这烧着烧着,河边的一声水声,我们都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呢,一小把水花就飞溅了上来,还直接打在了那纸钱上。
“哗啦”随着那水声,我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完了!烧不起来了!
而同时,我身旁那男人突然一声惊叫:“啊!鬼!鬼!鬼爬上来了!”
刚才是谁说封建迷信的?“都说了,不可能有鬼爬上来!闭嘴吧!”我吼着,“那就是条鲤鱼,正好甩了尾巴。”
我爸皱着眉,点上了烟:“也正好,这水泼在了纸钱上。有点难办啊。”
小漠缓缓的抬头看向我,那脖子,就跟上了发条的娃娃一样,一扭一扭的。
我低声说着:“没事。”这要是不接受道歉,大不了回到市里,就是一场发烧,或者一场劫难。总不见得,踢了他一个碗,他就要小漠断条腿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心里都跟着紧张了起来。有些人就是这样,出门的时候,顺顺利利的。回程却突然脑子发懵地开车撞了。这就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存在这样的冤亲债主的问题了。小漠是跟我回来的,总不能让他在这里出了事吧。
我犹豫了一下,掏出了我的我的一张黄符纸,用那小小的毛笔,在上面写字。是写字,不是画符。为了让字写的好看点,我是蹲了下来,扯着我爸的篮子横放着当垫板用的。但是就这样,写出来的还是七扭八歪的字。
我爸看了过来,亮着手电筒,看我在写什么。半分钟后,他惊讶地说道:“通阴文书?你还会这个?”
通阴文书,用的是繁体字,这个还好,多抄几遍就能记住了。中国人,记这个都很容易。主要是通阴文书有专门的格式。我会记住这格式。是因为之前帮老岑抄过七十八份,在那荒村里,一家一户烧一份。
我爸知道这是通阴文书,因为我们这的丧葬服务也有这业务。我爷爷应该是会写的,但是我爸就算了吧。这么多年,我看他需要用的时候,就是鬼节的时候烧祭祀才用。但是鬼节烧是祭祀品,街上都是有专门的大口袋,上面都印着这样的通阴文书呢。
很神奇吧。我之前见过一些风水师,说鬼节的祭祀要用大口袋装这,大口袋上要写通阴文书,那边的鬼差才知道,你是烧给谁的,要不自家亲人会收不到。写这个,怎么怎么复杂,什么什么事的格式。但是我们这,街上都有卖。买一个,回家直接填上自家姓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