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抬棺叫抬八轿。抬棺的标配是八个人,就叫抬八轿了。如果是老人家去世的,肯定会安排家里的晚辈抬八轿。但是这两夫妻刚结婚,晚辈也就只有两个小侄子,他们也没办法抬八轿。那这种事,就需要我爸安排了。丧葬队里有专门抬八轿的,人也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那两个开路童子也过来了。一男一女,都是十岁的年纪。两人背着大大的斜背的大包,大包里都是拆开的鞭炮。
我就坐在那院子里,用两根棍子,把大把的香绑上。就这么一把香,必须要保证,能一直燃烧到下葬的地方。坟坑,是凡叔一大早就带人过去挖好了的。我跟他确认了路程远近,估计着送葬队伍的速度,给两个孩子绑着香。他们两都穿着黑色的衣裤,就那么站在我面前,等着。
“记住了!千万不能走回头路。后面的炮没响,前面的绝对不能点。前面的炮响了,后面的,也千万不要再点了。就算丢了那串炮也没关系。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要走在最前面,一路小跑着。明白吗?”
“零子哥!”那小男生接过我给的香,“你都多少年没干过了。这些,还用你交代吗?”
“哎,你什么意思啊?”我嚷着,他那轻蔑的小眼神,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这边已经准备好队伍了,一切交代好,准备要出发的时候,一辆摩托车急匆匆停在了家门口。车子上下来的年轻男人,气势汹汹地就拦住了门。“我是老舅,我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屋子里,作为长辈,不能送葬的老阿姨,一下冲了出来,喊着:“亲家大哥啊,人都走了。这两孩子一起走的。就让他们好好的下葬吧。”
“我是娘家人,我要开棺看看。”
老阿姨赶紧上前,推推我爸,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是让我爸赶紧安排队伍走。我也知道,这抬棺出门都是有时辰讲究的。错过时间可不行。
但是我爸还是说着:“娘家老舅要看尸体,是应该的。风俗,也是这样。这种事,老舅最大。不过,也就只有半个小时。”
老阿姨一听,这就急了。她也不好跟我爸扯皮,毕竟这种事,不能得罪了道师。她只能拦着那娘家老舅,两人用方言骂了起来。
凡叔就站在我身旁,低声说着:“这种白事,以前都是主人家派人,上门通知娘家,派车把娘家人接过来。现在电话普及了,那也是电话通知,主人家要派人在村口等着,看到人来,就跪下,说明情况。一般来的都是娘家舅舅。老舅最大。老舅要说开棺看尸体,要亲自了解妹妹的死因,没有敢阻拦的。这婶子啊,全村第一了。”
老舅就是媳妇的哥哥,小舅就是媳妇的弟弟。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就在一旁看着吵着。
那老阿姨看着老舅凶狠的模样,冲到队伍最前面,一把推倒了那双童子里的小女生,抢过她手里拿着的那小串鞭炮,直接就点上丢了出去。
“啪啪啪”也就一秒钟两秒钟的鞭炮声,我爸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大声喊道:“起棺!”开路童子的鞭炮一响,那就一丝不能耽误,必须要跟着鞭炮声走了。
开路童子中的哥哥看着妹妹被推倒了,怒瞪着那老阿姨,却被凡叔呵斥了一声:“赶紧的!”
开路童子鞭炮声一响,就不能断的。男孩只能赶紧小跑出去。
我已经大步过去就把那老阿姨推到一旁去了:“闹够没有?这种时候,见了血,对你们家才是最不好的。”
我拉起了小女孩,她脸上已经挂着眼泪了,但是也知道该怎么做,马上就捡起了香,掏出小鞭炮,一路小跑着配合哥哥的进度。
一左一右,不断向前的鞭炮声总算没有断开。丧葬的队伍里也没几个人,毕竟长辈不能去,白发人不送黑发人。去的那就那么零零散散的几个孩子。我还要跟在队伍里,照顾那些半大的娃。真是苦逼的活。都不知道那老阿姨会不会给我爸钱呢。
不过回头一想,她敢不给?
队伍后面,那娘家老舅那边后来怎么样了,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这一趟活回来,我们回到老阿姨家的时候,本来已经准备好的白事酒,五六桌,坐着的全是娘家人。就连我们丧葬队的人都没位子了。
我爸一招呼,大家都拿着碗,直接在厨房里吃。这场面,我们可管不着。
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那对童子一直缩在角落里。小女孩甚至就连吃饭都还在哭。我也好心地过去问着:“哭什么?刚摔痛了?能哭这么久?”
小男孩恶狠狠地目光瞪着那边的老阿姨。
我侧过一步,挡住他的目光:“收收你的眼神啊。别让人觉得我们不专业。”
小男孩才低声说着:“我妹的膝盖被那老女人推得摔出血了。”
我草!这事情大条啊!我赶紧蹲下身来,示意着小女孩撩裤子给我看看。小女孩的裤子也是黑色的,看不出颜色,但是却能看到有那么点湿润的地方。血迹?!
带血的童子给开的路?!我的目光缓缓看向了那边的老阿姨,她,死定了!
果然!在这件事的第七天,也是她儿子的头七那天,这个老阿姨站在自己家门口骂着。唠唠叨叨,什么都骂,骂她老公窝囊,什么事也不管,儿子儿媳死了,他连个屁也不放。骂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骂媳妇,什么难听骂什么,反正跟她没血缘关系。
有他们家隔壁的亲戚提醒她,人都死了,就别骂那么难听了。
她还说,又没骂他们家,多管闲事。就在这个多管闲事的亲戚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们家已经拆下来放在顶楼的水塔,突然就不稳地从楼顶上摔下来,直接把老阿姨给砸倒了。那老阿姨就这么去了。
本来吧,我爸主持的丧事,没过百天,主人家就又死了一个,这种事道师是要倒名声的。但是全村人,都没一个说我爸的。大家都觉得,这件事大概就是这个结局了吧。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一般。
接着还是我爸的队伍去处理了那老阿姨的后事。老阿姨的老公还真是个一句话说不说的人,就这么冷静地看着我们处理着,一切顺顺利利就这么结束了。
连忙了三场白事,我爸才记起来,我还没给祖宗上香,通报祖宗,他们的第二十七代子孙——我——零子,要正式学习家族知识,要成为道师了。
我爸看了个吉时,安排我给祖宗上香的。
跪在祖宗牌前,我爸把香递给了我,问道:“今天,你就自己当着爷爷、太爷爷、太太爷爷、太太祖的面,跟他们说说,你当初闯下的祸,好好给祖宗道个歉。上了香,你就是我们家的二十七代继承人了。”
我双手执香,抿着唇,不太愿意说当初的事。我也知道,我离家出走六年,选择回家,就是要面对当年做的错事的。当初年少气盛,不肯低头,让家族里的人因为而我死,我确实欠祖宗一个道歉。
那年,我才十三岁,属于喜欢瞎吹牛的年纪。我跟小伙伴说,我们家有个大宝贝,可值钱了。就被我爷爷用红布袋子装着,放在家里供台上。那是一个七窍玲珑球,那球有七层,但是每层都是完全连接着的,镂空雕刻着很多看不懂的符文。特别有趣。
小伙伴们当然不相信,加上,那时候年纪小,表达不清晰,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叫镂空雕刻还分七层这种概念。我就答应,偷出来让他们看一次。
我爷爷是我们家族的当家人,我爸是继承了我爷爷衣钵的道师,我就是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所以我能很顺利的进入摆放祖宗牌位的老房子。也很容易的就这么拿到了那个红袋子。
在我嘚瑟地想跟小伙伴们炫耀一下的时候,我们村里的赌棍非要让我给他看看。我不给,他竟然直接抢走了,还说要帮我卖个好价钱。
我根本就不相信他,但是他有摩托车,我那时候才那么点大,哪追得上。回到家,爷爷严厉地问了,是谁动了供台上的玲珑球,我知道瞒不下去了,只能承认。接着我被爷爷亲自拎着,跪在祖宗牌位前,用他的桃木剑狠狠打在我的背上、手上。我妈哭着跪着求爷爷,爷爷都不肯停下。后来,爷爷也哭了,老泪纵横地说,那个七窍玲珑球是他的爷爷放在供台上的。谁都不准动。里面关着一个纯阴的小鬼,很邪性的那种。那小鬼要是被放出来,少不得要死不少人。我这是要害死人的。
为了找回玲珑球,爷爷派出了家族里三个族房爷爷辈的人,去找那个赌棍。但是赌棍却已经把玲珑球卖了。说是镇上有个人点名要买那个玲珑球的。他拿到手,就直接卖了。那几个爷爷又转到了镇子上,一起找去。他们一走就是大半年,回来的时候,却是被放在路边的塑料布搭成的灵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