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八,吴婆,两万八不低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这个声音,对方应该是永南市人,男性,四十岁左右,说话方言味很重。
这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那黑漆漆的屋子里。我和小漠相互看了一眼,就朝着那小屋缓缓走去。也正因为听那声音,应该是吴婆正在接待客户,我们也不便打扰,就只在门口等着,让里面的人知道,有人上门了就好。
往那小屋门口站着,避开了内外光线差,几秒钟的时候后,眼睛终于调节好了,能基本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况了。
那正对着屋子里的,是一个供台。很多层的供台。但是那供台跟我们家里用的并不一样,每层都很小。上面摆放这很多的陶瓷小娃娃。在供台前就是一张老式的高脚桌子。这种高教桌子,在我们这只用于当供桌。上面就是摆放香炉什么的。只是现在,那张供桌上,不只有香炉,还有很多平时不会用来祭祀的东西。例如,一碗鸡蛋?不知道生的熟的。一碗鸡腿?平时不都是供一整只鸡吗?一个红色的变形金刚?还是缺胳膊的。一个玩具熊?还就跟我包里这个很像。还有玩具枪,跳绳等等,零七八碎的东西,就这么摆在供桌香炉两边。
就算我和小漠没说话,但是我们也站在门口挡了光。屋子里的两个人看了过来。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黑白西装,鼻子上还架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计算器。另一个是头发都全白的老太太,佝偻着身体,穿着一身褪色的老式斜开领的衣服。就这衣服款式,我就能确定她至少也有八十五以上了。在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还穿着这样老款式衣服的老太太,那是全村最长寿的六太奶,九十二岁了。
这个老人应该就是吴婆了。作为这里的主人,吴婆还没开口问我们呢,那个西装男先问话了:“你们是什么人啊?来干嘛的?”
小漠犯二,一向不喜欢别人用这种高人一等的语气跟他说话。所以,他是抖了抖身上那身骚包的修身西装,跨进了屋子里:“我们来干嘛,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吴婆挥着手,哑着声音说着:“让我看看门口那人。”
小漠赶紧走到了吴婆身旁,笑眯眯地说着:“吴婆好!我们是从明南市来的,特意来找你的。那个是零子,他们家是做道师的。”
“我知道,我知道。大黑伞!”
确实,这种大黑伞也算是道师的必备装备之一。我先迈步走进了屋子里,才回身关了伞,把伞靠在了门框边上。一般这种大黑伞是不进屋的,就算进了,那也是直接放在门背。
“吴婆好!我这里有个小弟弟,我爸说,可以送到你这里来。”礼貌!谦虚!我爸特意交代我好几次的。因为明南永南两市,只有吴婆这里会收这样的小鬼。得罪了吴婆,就没人会帮着处理这样的小鬼了。
只是,我这拘谨地招呼还没打完呢,那个西装男就几步冲到我面前,两眼放光地说道:“你这有小鬼?在背包里?哎哟!太好了!”西装男那眉飞色舞的样子,跟这里是气氛很不搭。我警惕地看向他,手也护着了身前背着的背包。
“你想干嘛?”我问着。
西装男双眼就盯着我的背包,笑眯眯地说着:“我出两万八,买你这包里的小鬼。小弟弟是吧,男孩,最好了。”
“你要小鬼干嘛?”我厉声问着。能直接开价买小鬼的,这都什么人啊?
“这个你别管!两万八,怎么样?”
“不卖!”
小漠在那边是一声冷哼,说道:“为了这个小鬼,我修车费都不止这个数了。”
“啧啧,年轻人,你们就算手里有小鬼,也要了解一下行情啊。两万八这个价已经高出市场价了。”西装男点着手里的计算器,手机翻动很快,一串滴滴滴声后,他笑得更加开心了:“你包里这个小鬼,没有怨气,没有害过人,最适合我们的条件了。我给你加点,三万怎么样?”
吴婆重重一声哼:“你们都滚!都滚出去!”她还直接上手就推了距离她很近的小漠一把。只是老太太毕竟老的,小漠还站得笔直。
小漠看看那气呼呼的老太太,几步走到西装男面前,说道:“大哥,你是来搞笑的吗?”
我伸手拉拉小漠,上前两步,挡在他身前,把包塞到他的怀里,轻声说着:“抱好了!”他有些诧异,但是还是照做了。我会有这样的举动,那是因为我想明白了这个西装男刚才用计算器算的是什么。
小时候,我爷爷带我去见过做棺材的手艺人干活。他们用的那尺子,跟我们平时看到的不一样。那尺子上还有很多吉凶标注的。我当时问我爷爷这些表示什么,他说的我也记不住了。但是他给我拿来一把算盘,那算盘上,刻着的,不是个十百千万,而是跟尺子上一样密密麻麻的吉凶标注。
在我们老祖宗的术数学问里,数字的搭配,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有时间的流逝因素等,都能表示出吉凶来。刚才西装男飞快点着计算器,他在算的,不是买个小鬼的利润,而是小鬼的情况。
这人牛皮大了,这么点时间里,就能用计算器算出我包里的小鬼没有怨气,没害过人。当然,他害了很多车子被刮这个,是没见血的,都不算。
吴婆还在激动地喊着:“你们都滚!你们要卖小鬼,到外面去!别吓着我这里的孩子!滚!”
我侧过头,先跟吴婆解释道:“吴婆放心,我的这个小鬼,绝对不会卖给他的。”我再看向那西装男,问道:“你要买小鬼干嘛?”
“啧!你又不卖给我。我跟你说,小老弟!双煞日知道吗?需要棺中棺出殡,听说过吧。你这个就是最合适的。要不,我给你三万六?最高也就这个价了。”
“把这种娃娃也放棺材里?”我质疑着。双煞日的处理,是用小棺材,就是那种手指头大点的小棺材跟着一起葬下去。这种小棺材,除了我们这片地,其他地方是怎么处理的,我还真不太清楚。还是第一次听说,用娃娃来顶替的。
“对啊!这不是积阴德,保活人吗?反正这些小鬼都已经死了,他们也没办法下葬。我给他们安排下葬,不是更好。这个老太婆说什么也不愿意。她就是靠着这些小鬼,收这附近的人送来的粮油米面呢,哼!”
吴婆挤到我和那西装男中间,扯着我的衣袖,把我拉了过去。“你是哪家的?”她问着。
“我爷爷是八爷。”这个排行,就是村里的辈分。不过老人家,就算是别人问起,晚辈也不好直呼名字,都是按着村里人的叫法称呼的。
“八爷?!哦,前年刚死的那个。”
“对,就是我爷爷。吴婆,我叫零子。”
“你把你那小鬼给我看看,别理他,我们都别理他。他在这站脚麻了,自己就走了。”吴婆虽然老了,但是说话还是思路清晰的。
小漠赶紧跟在我身旁,打开了背包拉链。他是不敢上手碰的,就这么把背包伸到我面前来。我从包里取出了那小熊娃娃,双手递到了吴婆面前。
吴婆那已经皱得都快看不出是睁眼还是闭眼的小眼睛,这会是更皱了。“这,怎么绑成这样?害过人命了?”
“没有,没有,没有。就是他被困在他出事的地方了,我们只能这么带他离开。”
“那还行。你,选个娃娃吧。下面,架子下面的,都能选。”
我朝那架子下面看去,小漠却还是盯着架子上的娃娃,问道:“吴婆,这架子上的娃娃,怎么都不一样?有的被绑着,有的还蒙眼睛,那个,还盖着红布。”
我这才注意到,那架子的最角落,有个娃娃,是整个红布盖住了。
“不懂别问!”吴婆解开了熊娃娃身上的红绳。西装男伸长脖子看着我们这边,说着:“吴婆,你就这么解开了?你就不怕这个小鬼有问题?”
“我信八爷的人。选好了吗?你就看,哪个娃娃你第一眼就看上的。”
“就这么个小年轻啊?还八爷的孙子?”西装男走到我身旁,“成年了吗?”
我没理会他,这种人啊,晾着吧。不过刚才给小漠这么一提醒,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被红布盖着的娃娃上。
那娃娃我有点眼熟!虽然他被红布盖着,但是也只盖到了娃娃膝盖的位置,下面脚丫还露着呢。就从那脚丫来看,那是一个木头雕刻的娃娃,娃娃很胖,才能这么立起来。那脚丫上,还有一小块被搓出来的痕迹。“吴婆,那个被盖着的娃娃,是哪来的?”
吴婆提高了语调:“你一眼看上的,是那个娃娃?”
“不是!我是,看它眼熟!我见过它!”
西装男又在我身旁怪声怪调了:“小弟弟啊,你还跟一个鬼娃娃眼熟了?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了,就你带来那个,四万八。我够诚意了吧。我们外边谈去。”
吴婆在西装男说这些的时候,就紧紧盯着我,一直盯着我,我被看得都有点心里毛毛的了。小漠也感觉出了异样,凑我身旁,低声说着:“这个老太太不会是看你像个鬼娃娃吧。”
“吴婆?”我叫着。
她这才一字一字问道:“你见过那个娃娃?”
“见过!那个磨出来的痕迹,我记得。”
“你认识岑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