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属孩子们开心。”和林嫂并肩站在大门口,看着街头一群孩子笑闹着堆雪人,刘师傅脸上盛满了笑。
“是啊,不知忧愁,就属孩子盼年啊……”心随境动,仿佛回到了童年,林嫂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一进了腊月,就天天盼过年……有红包,有糖块吃,有瓜子磕,有新衣服穿,还有热腾腾的白面馍、黄莹莹的糯米糕……”
也想起小时候过年讨红包得情形,刘师傅跟着笑呵呵地点头,一抬眼,正瞧见穆婉秋坐着临街李老汉的马车回来,脸顿时一沉,她扭头回了自己的屋。
正说着高兴,看见刘师傅一声不响地扭头就走,林嫂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谢谢叔儿……”马车在林记门口停下,穆婉秋利索地跳下马车,语气轻盈地说道,一扭头,林嫂正站在门口一脸冰寒地看着她,声音不由一滞,“林……嫂……”
“驾……”瞧见林嫂脸色不善,李老汉同情地看了穆婉秋一眼,猛一甩鞭子,驱车而去。
“……又去集上玩了?”目送李老汉的马车远去,林嫂回目打量着两手空空的穆婉秋,淡淡的语气像结了冰,“……今儿没捡什么宝贝回来?”
“……东家回来了?”她离开集市时特意找了一圈,没看到东家林海。
每次去集市收集香料,她都会帮着东家收了香摊一起回来,穆婉秋言外之意,她去集上接东家帮着收摊了。
“他去了趟东市,回来快半个时辰了……”想起今天集市上谣传观音显灵了,林记的三万支观音香大半天的功夫就被哄抢一空,林嫂声音轻快了不少,“三万支香一股脑都卖光了……”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
“……真的!”声音满是惊呀欢喜,穆婉秋翘起大拇指,“……东家真厉害!”回头指着临街的李记香料行,“李大叔带着锁子天不亮就出去了,足足蹲了一整天,香料才买了一小半儿……”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见穆婉秋全没在意自己的脸色,兀自喋喋地说着,那毫无遮掩的欢喜的样子,就好似林家卖观音香攥了钱都归她似的,嫂心里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摇摇头叹息一声,“……年关了,家家都封锅了,这时候谁还买香料?”回头指着院子中刚落的一层薄雪,“趁观音香好卖,刘师傅说要赶着小年封锅前再多出两锅儿,把雪打扫了,你也早些回屋休息吧……”
说完,林嫂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望着天空扯棉絮似的纷纷扬扬没完没了的大雪,穆婉秋紧紧地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朝着林嫂的背影响亮亮地应了声,“哎……”
……
“阿秋……”正低头扫雪,隔壁的巧红捂得严严实实,抱了个小马凳跑过来喊穆婉秋,“天都快黑了,这雪一直下,你不如明儿再扫!”
“……现在扫一遍,明天就好扫一些。”直起身子,穆婉秋呵着冻得发僵的五指,“……你家的干完活了?”
“……我们东家昨儿就封锅了!”巧红上前拉着穆婉秋,“别干了,这么大的雪,扫了也是白受累,今儿东市的天香大戏院里来了个唱皮影戏的,演李寡妇哭坟,可好看呢,站票才一文钱,一起去看吧……”说着,她拽了穆婉秋就往外走, “快走,再晚了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一把没拽动,巧红疑惑地扭过头,“……怎么?”
别说没钱,就算有,她又哪有功夫去看皮影戏?
“你自己去吧,东家说明儿还要出香……”穆婉秋松开巧红,笑了笑。
“……还出香?”巧红睁大了眼,“……马上就过年了,你家大师傅还不歇着?”拿手向外指着,“……这一条街的香坊几乎都封锅了,隔壁的燕子都请好了假,明儿就动身要回乡下过年……”叹息道,“可惜,我们东家人口多,这年关底下的几个少爷都回来了,封了锅杂事也不少,东家不让我回乡下过年……”仰头看着穆婉秋,“……你过年能回家吗?”
回家?
她哪有家啊!
穆婉秋神色一黯,“我们东家也是,两个少爷过了小年就回来,过了年姑奶奶还要回门,杂活更多,东家也不让走,说是过了十五再给一天假。”余光瞥见正屋的窗户上贴着个人影向这边瞧,就推着巧红向外走,“……去吧,我还没吃饭呢,你自己去吧?”
“那……”见穆婉秋执意不去,巧红犹豫了片刻,“我去找燕子了……”又回了头笑道,“……你不去看也没关系,我明儿讲给你听也一样。”
“嗯,明儿中午你来给我讲……”穆婉秋点点头,“快去吧。”
也瞧见屋里有人向这边瞅,巧红小声嘟囔道,“这整条街就数你家的师傅酸气,不容人……”贴着穆婉秋的耳朵,“……你这么能干,哪个东家都喜欢,干脆明年换一家吧。”
紧张地朝正屋瞥了一眼,穆婉秋一面打眼色一面推了巧红往外走。
……
奔波了一天,穆婉秋一回到屋里就感觉两条腿酸疼酸疼的,坐在炕头柔了一小会儿,便又穿鞋下了地。
来到桌案前,拿起白天李老汉给的香料犹豫起来,还有一天,后天就要考三级了,她是复习辨闻香料呢?
还是练习切工?
三级调香师只考炮制功夫和闻香,切工不是重点,可是,要去李记香料行应聘短工,她必须练习切工。
虽然对魏氏刀法烂熟于心,可毕竟,她没有真刀真枪地练过,只有理论,没有实践,难说到时不会丢丑,有过一次次碰壁的遭遇,她不想再去打没准备的仗了。
可是,后天考三级调香师的机会对她也同样重要!
这段日子,她已经记住了三四百种香气,并烂熟于心,三级只要求闻辩五十种,运气好的话,她说不定就过了,怀揣魏氏秘籍,穆婉秋一直不曾放弃过梦想。
一本香料大全拿起来放下,放下又拿起来,犹豫了很久,穆婉秋最后一咬牙,不管了,还是先练习切工吧。
三级调香师考试很难通过,要学习也不差这一两个晚上,再说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可去李记打短工,有免费香料让她闻辩的机会却不多,这机会可是稍纵即逝!
收起香料大全和桌上的香料样品,穆婉秋转身来到外屋,把靠窗的一个长条桌子收拾了,擦干净当砧板,出去摸黑抱进了一捆喂牛的玉米杆当实验品,找出一把小刀认真地练了起来……
有了钟二牛在集上遇到观音娘娘点化的传闻,今年的观音香特别好卖,腊月廿一大早,林记刚开门,前来订货的就络绎不绝,刘师傅心情格外的好,没用林嫂多说,竟主动要求加锅,一上午连做了两锅,出了一万多支湿香。
冬天冷,湿香一端出去就冻了,林记专门准备了一间大屋子做烘香室,四面墙都是火笼,地当中摆满支架。
一万多支香,摆了满满一屋子,穆婉秋穿着个单衫,拿了个小木条,一罗一罗地筛检着,把那些烘干过程中扭曲成麻花状的香条用木条一支一支地压平整,整理完最后一罗,她早已满头大汗,站在门口长长地出了口气,手握门把又犹豫起来。
片刻,又回过头从新筛检起来。
这是年关的最后两锅香,一旦出的残次品太多,正月里不够卖的,林嫂一定不会让她过好这个年的!
清理完香锅,借着没用完的热水,刘师傅把她屋里的窗纱,挡帘全都拆了下来,洗了满满一大盆,拧干了水端着来到烘香室门口,把大木盆放在一旁的长凳上,俯下身,耳朵贴着门偷偷地听着烘香室里的动静。
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朝门口走来,她迅速地直起身,一把端起长凳上的盆,身子前倾,做出要往外走的架势。
“师傅安……”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推开,满头大汗的穆婉秋一抬头,瞧见刘师傅端了一盆衣物往外走,忙叫了一声,闪身让到一边。
“……香都整理完了?”刘师傅站直身子。
“嗯……”走廊里一股凉风,穆婉秋打了个哆嗦,她忙伸手拿起挂在椅子上的棉袄,“……怕出次品,我整理了两遍。”仿佛没看的刘师傅青板青板的脸色,穆婉秋认真地说道。
“这是最后一锅香,细心点总有好处……”刘师傅点点头,把木盆递给正穿衣服的穆婉秋,“去,把这些凉上……”
“哎……”穆婉秋应了声,低头继续穿衣服。
“快点!”刘师傅声音高了八度。
“这就好了……”穆婉秋接过木盆放到长凳上,又手忙脚乱地系扣子。
“别磨蹭,趁日头好快点晾了,免得晚上干不了……”见她把木盆放到长凳上,刘师傅脸色黑的不能再黑。
只系了三个扣子,穆婉秋忙端了木盆往外跑。
一推开屋门,一股寒风直扑胸堂,猛打了个阿嚏,穆婉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回头看看刘师傅没跟出来,她放下木盆,迅速地系着扣子。
贴着门口,从门缝里瞧着穆婉秋的动作,刘师傅冷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