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太过突然,透彻骨髓的悲伤压在雪燕妮的心头。她敌视所有侵入圣山的“恶魔”,敌视那些觊觎骠骑宝藏的人,包括楚枫。正是由于他的出现,才让雪族部落保守千年的秘密大白于天下,让这个弱小的部族无所适从,也让寄托千年的精神家园瞬间土崩瓦解。
圣山是她的精神支柱,容不得恶魔们亵渎。但阿爹在临走的时候曾经交代,不要为难楚家人,要一起完成恭迎圣物的任务。所以,她不得不跟随楚枫上了鹰嘴岩。
逼迫自己做不喜欢甚至反对的事情是一种难言的痛苦。现在,那痛苦如同万千蚂蚁在啃食着雪燕妮滴血的灵魂,让她的内心陷入无妄的漩涡之中。
温暖的阳光挡不住雪域的冰冷,短暂的兴奋遮掩不了永远的孤独。有人说人生就是一个救赎的过程,怎么不见那些荷枪实弹作恶累累的STNS佣兵们忏悔呢?雪燕妮落寞地走近始终坐在石头上如老僧如定一般的楚枫,他在忏悔吗?
楚枫不是在忏悔,而是在冥思苦想。想雪老最后的遗言,想老夫子的传说故事。“天梯”是什么?“血肉天梯”又是什么?难道骠骑将士们是用叠罗汉的法子攀上壁立千仞的雪峰的么?与古人想比楚枫发现自己的思维是何其幼稚,作为骠骑的后裔竟然无法开解“天梯”之谜?
雪燕妮坐在楚枫的旁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圣山雪峰:“圣山是有灵性的,会无情地惩罚亵渎他的人。”
如何解释自己的初衷她才会相信呢?楚枫苦楚地摇摇头,心灵的隔阂如同铁壁铜墙,唯有自己开解才能彼此融通,想要一下砸碎,势必导致相互伤害。相爱相杀就是这个道理,不过此“爱”非彼“爱”,她是自己的亲妹妹。
“你不要危言耸听,楚爷在想办法!”钱飞瞪一眼“剩女”,从骨子里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有一种鬼里鬼气的感觉,虽然穿着华丽气质不俗,但思想还停留在中世纪,动不动就以此发出威胁,仿佛这世界上就她一个“剩女”似的。
雪燕妮眉头微蹙:“发生这么多事故,死了好几个人,难道还没有体悟吗?阿爸曾说四十几年前有一支探险队想要寻宝,结果全军覆灭,你想不想知道都是怎么死的?”
“我可不是吓大的,当年也是英雄特种兵!”钱飞拍打一下胸脯,发出“砰砰”的声音,不过腰板却挺不直,长时间缺氧所致。
雪燕妮一下来了精神,用弩箭指着钱飞,俏脸憋得通红:“有种站到远点,看我能不能射死你?”
“站就站!”
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哨音凭空想起,亮银色的弩箭从钱飞的脖子旁边蹭着皮肉呼啸而去,吓得钱飞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鲜血淋漓。雪燕妮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一言不发地看着手里精致的弩箭。
楚枫惊然回头:“雪儿!”
“哥?”清泪如流,滴在雪白的裘衣上,转眼间便凝成了冰晶。
伤口痒痒的,有些痛。钱飞这辈子就没受过箭伤,与哈德尔不同的是弩箭擦皮而过,要是贯穿大动脉,估计早见马克思去了。不过一听到楚枫和雪燕妮之间的对话,钱飞又将发蒙:楚爷什么时候捡个妹妹啊?
钱飞大大咧咧地爬起来,伸出大拇指:“厉害!多谢剩女不杀之恩啊,让我脑子清醒了不少,比那个捡破烂的老家伙清醒多了……”
徐罔文正在鹰嘴岩角落用冰镐刨东西,弩箭一响吓得徐罔文差点把冰镐给扔地上,慌忙跑过来,见钱飞脖子受伤淌血不禁大惊失色:“乖乖,出手这么重?”
“你懂个球?雪姑娘给老子挠痒痒呢,一边玩去!”
徐罔文干笑一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雪姑娘手下留情,可惜了。”
雪燕妮反应过来,擦一下眼睛,从腰间掏出一个古香古色的荷包:“我不是故意的啊,这是雪族金枪药,快来上一点,特效的!”
钱飞慌忙摆手:“你想让我把伤养好了再砍我脖子是不是?您大人大量,我还没娶媳妇那——我有创可贴,不必麻烦你了。”
“过来!”
雪燕妮一把拽住钱飞的脖领子,强行把金枪药洒在伤口上,然后用钱飞的创可贴给粘上,从远处看,钱飞的脖子上就像长了一条虫子似的。
伤口处理完,钱飞撒腿就钻进了帐篷里,第一次碰到女汉子,心里没准备啊!
雪燕妮悻悻地看一眼楚枫,伤心得直掉眼泪。楚枫心生恻隐,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是一个个性极强的女孩,受雪族传统影响颇深,没有见过市面,而且下手没轻没重,刚才那一箭要是洞穿阿飞的脖子的话恐怕自己这辈子都内疚。
“没事,阿飞是我过命的哥们,那小子就是有点贫,心眼好使!”楚枫开解道。
雪燕妮落寞地站在楚枫的后面点点头,像一只受伤的雪狐,满眼悲伤和无助。她的悲伤无人能懂,她的无助无可替代,唯有楚枫的庇护,才让他有了些许的安慰。
徐罔文举着放大镜观察收集来的“破烂”:锈蚀的箭簇,奇形怪状的石头,一段白骨,几枚铜钱,还有一堆风化土。不要小看这些“风化土”,鹰嘴岩上全是岩石,没有土壤,连灰尘都很少见。从土样中可以分析出组成成分,判断风化年代,找一找有没有生物的痕迹,比如高原特有的一些爬虫之类的。
“徐教授,有什么发现没有?”楚枫的嗓子有点疼痛,声音沙哑,这几天差点折腾散架了,关键心火太盛的缘故。雪老的死跟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世代守护责任的终结让年逾古稀的老人承受了不可承受的重压,看似应该皆大欢喜,实则是为之所伤。如果今生今世不出现在这里,雪族的传承亦然会延续下去。
所以说支持人生存的动力,不是外界的物质,而是内在的精神。
“当然有发现!”徐罔文煞有介事地拿起那段白骨在放大镜下观察一番:“譬如这个,就是一个不小的发现,海拔四千多米高的雪山鹰嘴岩上怎么会出现骨骸?”
“鹰嘴岩下面还两具干尸呢,上面出现骨骸很正常!”楚枫淡漠地扫一眼徐罔文手里的骨头,生物学者参加寻宝探险就是一个笑话,只会找些破烂研究。所谓“术业有专攻”,如果登山家来这里该会用什么法子攀登呢?
固化的思维不会取得创新突破,钻牛角尖更不能想出一个“天梯”出来。楚枫叹息一下起身,目光与雪燕妮相碰,才发现她的脸上的泪痕,不禁心头一软:“不要伤心了,跟阿飞道个歉就行了,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计较这些。”
“不。”雪燕妮断然拒绝,不去道歉,也不跟其他人往来,就如影随形地跟着楚枫。
临时营地帐篷里,一双眼睛正从缝隙里观察,美目怒气横生:“我受不了啦!要不打道回府,要不舍身跳崖,死胖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角斗?”
“放屁!再说我用照妖镜把你给收了!”
钱飞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猫大呼小叫:“老子成了出气筒了是吧?动不动就暗箭伤人,你还敢动法器收老子?快来收快来收,不收不舒服呢!”
“恶心!”詹莎莎用罗盘当“照妖镜”在钱飞的头顶比划一下:“求本天师收的人还没出生呢,你就死了这份心思吧,告诉我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难道女人都这么无聊吗?以自己对女人的研究而言,一般发生这种情况意味着莎莎看上了楚爷,可楚爷是天生的“冷血”,不解风情,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了。钱飞带着伤还满脸堆笑:“是兄妹关系,就跟咱俩关系一样纯洁,你叫我哥,我叫你妹!”
詹莎莎气得一跺脚钻出帐篷,舒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关心的是登山,而并非是这些无聊的事情。
“楚兄弟,知道着是什么骨头吗?”放大镜的另一边徐罔文变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捏着残破的骨片,脸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议之色。
楚枫打量一下骨头:“肋骨,有什么不对吗?”
“我可是生物学家,能从任何蛛丝马迹中寻找出异象来,就譬如这骨片,断茬平整边界清晰,想必是刀削斧凿所致,想必当初……”
“徐教授,那是法医专业吧?”楚枫最恨的就是无事忙的人,诚如徐罔文这样的,没事总爱制造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骨头的确是用利器的痕迹,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是来探险寻宝的不是破案,而且火烧眉毛的大事是登上雪峰。
“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什么动物的骨骸?你是特种兵,能不能分析出来?”徐罔文下意识地推了推镜框,镜片已经碎裂了,但为保持习惯他把镜框带着,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楚枫仔细观看两眼,摇摇头:“不能,我不是生物学家!”
“是马!”
“马?”
“我的意思是普通的哺乳动物,而不是人的,你不感觉到奇怪吗?鹰嘴岩在海拔四千多米高,大型哺乳动物根本上不来!”徐罔文洋洋自得地笑道。
楚枫想笑却笑不出来,这智商是怎么当的生物学家的呢?
“我有N个解释,您想听哪一个?”楚枫不想当面讥讽年过半百的徐教授,但他选择了另一种回答。
“您随便,我洗耳恭听。”徐罔文的老脸憋得通红,似乎被别人打了一巴掌。
“比如我和阿飞吃猪排,人狗平分那种。”
徐罔文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罢了,不愧是当特种兵的,雪域环境有保鲜功能,不过从骨质风化的程度的来看,这块骨骸有一千年以上,而且岩石下面有很多,不止这一块,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楚枫不由得一愣,慌忙拉着徐罔文向山脚下的巨岩跑去。果然如徐罔文所言,岩石缝隙和角落里散落着许多骨骸,大部分已经风化。
“我在风化土中也发现了骨骸碎末,足以证明已经存在了很久。不知道对你的思考有没有什么帮助,也许有人爬上鹰嘴岩吃大餐也说不定的,仅供参考。”徐罔文满脸狐疑地转身而去,因为看见莎莎小姐正站在悬崖边上看风景呢,与其跟暴风看骨头渣子,莫不如逗女人去。
这是一个重要发现。楚枫对徐罔文的印象虽然不太好,但作为生物学者的专业素养还是有的,既然他认定是哺乳动物的骨骸,一定没有大差错,至于是什么动物则无关紧要。从骨骸的数量来看,楚枫能大体计算出个大概,绝非是一只二只!
许多骨骸风化之后就被风吹走了,而那些没有完全风化掉落在岩石缝隙里的骨骸,数量惊人。有一种猜测始终萦绕在楚枫的心头:如果这些骨骸是骠骑军留下的,足以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珍惜如命的战马成了果腹的食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原因。
不会有无聊到上鹰嘴岩开PARTY的吧?
寒风凛冽,空气稀薄,让吸惯了雾霾的楚枫感觉到有些不舒服,大脑供氧不足也造成了思维反应迟缓,头疼欲裂。沿着鹰嘴岩靠近山体一侧的岩石上全部搜寻一遍,楚枫又发现了骨骸碎末的痕迹,但大多数是在岩石裂隙当中,让他不禁疑窦丛生:骨骸来自哪儿?
许多神秘的事物都可以用科学解释,违反科学的解释再合理也有瑕疵,一定有某种未知的因素在其中起着决定性作用。比如鹰嘴岩上遗落的风化骸骨,其特点十分鲜明:横断茬清晰,数量巨大,是马。楚枫还是选择相信徐罔文的判断,但在雪域高原上多的是牛羊,马很鲜见。而在冷兵器时代,马是骑兵部队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