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衡一直担心自己大哥,所以找了个借口便从宴会上脱了身。
刚走到亢宿苑门口,他便发现了异常,大哥应该是回来了,可是为什么没有点灯?不算大的院落中一盏灯都没有亮,殷玉衡自小在这里长大,自然不会有什么阻碍。借着月光走进亢宿苑的前厅,殷玉衡掌起灯,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那,看到了一桌已经完全冰冷的餐食。
全部都是他爱吃的饭菜。
这是白天大哥提前离开正曜殿的原因吗?
殷玉衡心中暖暖的,如果是换了他费心弄了一桌子的菜,却等不到人回来吃,也会不爽的,更何况是脾气那么古怪的大哥,难怪他刚刚闹脾气。正想把这些饭菜端到厨房热一热时,却忽然听见大哥的房间里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殷玉衡心下一惊,连忙穿过庭院,着急地敲响了大哥的房门:“大哥,你没事吧?”
屋内一片漆黑,隐约可以听得到几下悉悉索索的声响。
“大哥?”殷玉衡见无人应答,手上就要用力推开房门。
“我没事,你怎么这就回来了?”殷天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殷玉衡松了口气,也同时推门而入,一下子就看到了地上被摔碎的杯盏茶碟,被拍碎的案几木椅。
看来他大哥还是没变,只要一生气就喜欢砸东西。
殷玉衡踮着脚,把手上的灯烛放到了一旁还算完好的柜子上,扫了一眼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的大哥,认命地卷起袖子来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
“大哥,为什么要生气呢?我不会去和其他人一起住的啦!”殷玉衡小心地把破碎的瓷片扫到一边,他觉得大哥下楼的时候肯定听到了太爷爷故意提高声音说的那句话,才会这么生气。见大哥一句话都没有说,殷玉衡又为难地挠了挠头。哄大哥开心是一项技术活,他还没修炼到家。
把家具残骸一个个搬出去放到院子里,借着月光,殷玉衡发现有些碎木头上面还留着一些棕色的毛发,疑惑了好久。这也不是头发,难道是有灵兽误闯了这里?
“小玉儿,宴会你还回去不?”此时,屋里传来了殷天枢的询问声。
殷玉衡这时才想起他是借口跑出来的,虽然他觉得他在与不在意义并不大,但他多少算是主角,消失太长时间终归不好。当下只好抱歉地说道:“大哥,我先回去了。你晚上都没怎么吃饭,记得一会儿把饭菜热热再吃。”他一边说一边往院外跑,等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都已经在亢宿苑外了。
殷天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毛,一双幽深的丹凤眼中划过一丝不安。
是他的错觉吧?怎么会觉得弟弟会一去而不复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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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玉衡一路小跑奔向月曜阁,等他登上最顶层的阁楼时,却忽然发现宴会已经全部散了,只有主位上的太爷爷拄着他的那根龙头拐杖还端坐在那里,像是专门在等他一样。
“太……太爷爷……”殷玉衡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语气中充满了歉意。他不会认为这么快宴会就结束了,桌上的菜大半还都没有动。阁楼上的风灯在海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映得太爷爷的脸阴晴不定,远处传来的一阵阵潮水声,更是显得此处寂静得吓人。
殷岁星是殷家的族长,殷家的掌权人并不是每一代就要换一人,有实力者可以成为殷家长老,但御兽师的血脉也如灵兽一样,一般直系嫡系的血脉更加精纯一些。这也是为何殷家的直系子弟在殷家地位尊崇的缘故。殷岁星今年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他却并不急着钦定下一任的殷家族长人选。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热茶,殷岁星抬起头慈祥地看向那如同受了惊的小兽般的孩童,半点也不提对方上个厕所就去了半个时辰的事情,拈着胡须微笑道:“还饿么?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尽管肚子还饿得咕咕叫,但殷玉衡还是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这种气氛下,他还能吃得下东西才怪。
“那么,孩子,随我去个地方。”殷岁星也没多问,拄着龙头拐杖站了起来,示意殷玉衡跟上来。
殷玉衡趁太爷爷转身下楼的时候,顺手抓了一个包子在手中,一边走一边吃着。殷岁星走的方向殷玉衡并不熟悉,远处的潮水声渐渐地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响。殷岁星的速度并不快,像是照顾着殷玉衡,总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殷玉衡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往前方看去,在月色下,山峦起伏,幽深神秘得像是一座黑暗中沉睡的巨兽。
那里是他从未去过的琅琊山,琅琊岛上的禁地。
琅琊岛上有许多禁止入内的地方,是因为在这个海外孤岛之上,有许多灵兽的栖息地。而琅琊山正是灵兽聚集最密集的地方,殷玉衡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大哥告诫过,不许靠近琅琊山半步。
只不过,怎么突然想不起来大哥是怎么吓唬他的来着?
“孩子,不要怕。”殷岁星并没有回头,可就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察觉到了殷玉衡的退缩,笑眯眯地说道。
殷玉衡吞了吞口水,发觉自己就算想要往回走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好硬着头皮快步跟上。
脚下泥泞不堪,林间不知深浅,不知道在山间走了多久。说来也奇怪,今夜的琅琊山仿佛整个都沉寂了一般,平时可以听到的灵兽鸣叫或者扑翼声,全部都销声匿迹,诡异得让人胆寒。但殷玉衡看着走在前面一步一步,不见任何坎坷的太爷爷,顿悟有可能是因为太爷爷在的缘故。
月至中天时,殷玉衡才发觉他们已经爬到了半山腰,正忍不住想要发问时,却见太爷爷转过一棵巨大的水杉树。殷玉衡几步走了过去,发现在这棵水杉树后,居然隐藏着一道漆黑的洞口。
洞口越有一人多高,加之门口的植被茂盛,在夜里非常不显眼。若不是树后根本没有了路,殷玉衡一时也不能发现。
“孩子,进来吧,莫怕。”太爷爷的声音在洞内传出,隐隐还有回声,可见洞穴内很宽阔。
殷玉衡咬了咬牙,拨开洞口的树枝,摸索着迈进洞穴。洞穴内的气息潮湿而且憋闷,殷玉衡压抑着心中的不安与忐忑,在洞穴内挪移着前进。
在黑暗中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忽然感到眼前火光一闪,一道烛火在洞穴内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到某处烛台之上,点燃了一盏油灯。这一道烛火只是一闪而过,也就足以让殷玉衡看到这洞穴极大。
睁大双目,借着那盏油灯的光亮,殷玉衡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一处开阔之地,面前的这个洞穴居然足足有正曜殿那么大,看起来应当是琅琊山的内部完全是中空的,令人叹为观止。
“太爷爷?”殷玉衡发现殷岁星正站在一处洞壁前,不禁举步靠了过去。这座洞穴实在是太空旷了,但却有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气息。殷玉衡走过去才发现,这片洞壁之上,画满了看不懂的符文与线条,仔细看去,整座洞穴的墙壁居然都是如此。况且整个符阵上都镶嵌着密密麻麻的灵兽晶核,颗颗都如之前兽纹觉醒台上的高阶晶核一般大小。这每一颗晶核拿到外面去都价值连城,居然全部都被镶嵌在此处,这简直是奢侈到难以想象的一幅情景!
而且,在这里画这样复杂的一个符阵,究竟是为了什么?
“孩子,把你的手伸出来。”没等殷玉衡细想,殷岁星便缓慢地说道,苍老的声音中蕴含着不容人质疑的力量。
殷玉衡下意识地把右手伸了过去,却没想到掌心一痛,竟是被殷岁星用指甲划破,然后把他的手按向了洞壁某处。
“太爷爷……”看着不断摇晃的烛火下,殷岁星那张脸容忽明忽暗,殷玉衡本能地畏缩起来。但按着他的手却用力得很,根本挣脱不开。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过了一眨眼的时间,殷岁星侧耳倾听洞穴内的动静,终于遗憾地放开了殷玉衡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孩子也不行吗?”
殷玉衡连忙收回了手,掌心的血流不止,但他却来不及处理。好奇心一时大过了恐惧,殷玉衡捧着受伤的右手,怯怯地问道:“太爷爷,这里是……”
殷岁星的心情不太好,但也没迁怒到殷玉衡身上,他用龙头拐杖敲了敲地面,长叹一声简单地解释道:“这里是一处高阶灵兽的供奉,老夫本以为以你的天资,可以入得了这位阁下的眼,但现在看起来还是不够啊……”
殷玉衡砸了砸嘴,这镶嵌满满一洞壁的高阶灵兽晶核?都是属于一个灵兽的?这也太奢侈了吧?
至于自己无法唤醒这头强悍的灵兽,殷玉衡根本不在意。虽然每个人都说他的兽纹很强悍很繁复,但他却没有什么直观的感觉。除了今天白天昏迷了一天外,灼热的背部也随着他醒来,而变得缓和,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异样了。
殷岁星说完之后,像是依旧感慨万分,仰着头看着黑黝黝的洞壁一言不发,白花花的胡子随着他的呼吸而颤动着,像是心绪难平。
殷玉衡见状也不敢多言,他低头处理自己掌心的鲜血。谁都没有发现,殷玉衡滴落在地面上的血珠,并未渗透至土壤内,而是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所牵引,在黑暗中悄悄地朝着某处石缝缓缓移动而去。
待殷玉衡用一截腰带包扎好手掌,再抬起头时,霍然间发现殷岁星的身旁正站着一个瘦高黑影。镇定了一下再看去时,殷玉衡才发现那是一个人,他的身体整个都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下,连脑袋上都带着黑色的风帽,所以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团黑影。
感觉到那个人影也在看向他,殷玉衡连忙低下了头避开那冰冷的视线。
他知道这是谁了,这是太爷爷的伴生灵兽,风枭。
灵兽在突破七级之后,便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化身为人。自然也会有灵兽认为人类是蝼蚁,不屑于与之为伍的,但大部分灵兽还是觉得人类的身体更方便在世间行走,所以纷纷化形。太爷爷的伴生灵兽据说已经突破了八级,是殷家少有的八级灵兽。原形是什么殷玉衡不知道,只因为风枭甚少出现在他们面前,就算出现了,也会像现在这样包住头脸。连人形都不愿让旁人看到,更别说原形了。
而且风枭在出现之后,殷玉衡便感觉到洞穴内的温度降低了许多,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意蔓延其中,令他立刻缩下了头,尽可能地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在黑暗中,殷玉衡以为已经包扎好的伤口,鲜血却很快渗透了布料,然后一丝一缕地飘向了某处石缝之中。
“风枭,你怎么来了?”殷岁星咳嗽了两声,有些讶异自己的伴生灵兽为何招呼都不打地便出现在此地。要知道风枭虽然名为他的伴生灵兽,但他却甚少出现在他面前,若不是他有生命危险,风枭是绝对不会主动出现的。毕竟虽然风枭是他此生唯一的伴生灵兽,但对于风枭来说,只修炼到筑基先天宗者程度的他,只是风枭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而且殷岁星完全清楚,若不是他的伴生灵兽是风枭,他也不可能成为殷家的族长。而他迟迟没有选择下一任的族长,是因为那是风枭选择的权利。
想到这里,殷岁星也来不及问风枭为何突然出现,他把一旁缩在角落里的殷玉衡拉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风枭,你看这孩子如何?”说罢直接用手撕开了殷玉衡身上的衣服,后者背后的兽纹就像是展翅欲飞的翅膀,美轮美奂到让人移不开眼。
瘦高的人影像是被这兽纹震撼了一下,半晌之后才终于开口问道:“是这孩子?”
风枭的声音低沉嘶哑,好像是许久都没有说过话了一般,语气声调都很奇怪。
这句问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殷岁星却听懂了,遗憾地拍了拍殷玉衡的肩道:“是的,今天是这孩子兽纹觉醒,我以为那位阁下会满意,结果还是没有反应。”
这句话说得同样模糊不清,可殷玉衡却也听懂了。太爷爷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这洞穴中供奉的高阶灵兽。但这话听起来却让殷玉衡有不舒服之感,就像他是供奉过来的一个祭品一般。
这种无力感让殷玉衡非常难受,他感觉好像有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朝他挤压而来,让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他想要从这个诡异的洞穴逃离开去,可双腿却根本不听使唤。他只能下意识地握紧双拳,可这样的动作却加速了受伤的掌心流失鲜血的速度。
血腥味终于引得风枭的注意,瘦高的人影突然出现在殷玉衡身边,从黑色的斗篷冲探出一只小麦色的手,准确而有力地抓住了殷玉衡的右手手腕。
殷岁星此时终于看到了殷玉衡掌心鲜血诡异的流动方向,在两人一灵兽烁烁的目光中,血丝在空中诡异地漂浮着,慢慢地源源不断地渗入了符阵之中。殷岁星震惊之后立刻大喜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殷玉衡整个人都呆在了当场,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血液流失的速度很慢,但也不能继续再这样下去,否则迟早他会失血过多而死。
可现在看太爷爷癫狂的模样,不说让他止血,恐怕还要把他的伤口撕扯得更开一些。
殷玉衡着急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那手腕被风枭紧紧握住,他连分毫都移动不得。
就在此时,整片洞壁上的灵兽晶核,忽然间亮了一下,又慢慢地暗了下去,然后又逐渐地亮了起来,循环往复,场面无比壮观。
这种反复的频率,就像是某种生物苏醒了过来,正在缓慢地呼吸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