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环溪的异动,自然不仅仅波及到了春之地的人,正在玄英洞闭关的百里煦忽有所感,便直接起身,随意地用手指在虚空一划,便在空气中划开一道缝隙,施施然地步入了其中。
而在殷玉衡看来,九环溪的半空中一阵灵力扭曲之后,一个身穿白衣之人便从一道黑色的缝隙中缓步而出,就那样悠然地站在半空中。这个人出乎意料的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和煦,让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他身穿着洁净素雅的白袍,片尘不染,在他背后的阳光正好在他身上洒落,形成了一轮耀眼的金色光晕,几乎让人以为是天仙下凡。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就有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和之前白羽的人形相比,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云泥之别。
就算殷玉衡再迟钝,也知道凭空出现的这个人绝对是当世有数的强者,并且来者不善。正要在识海中通知傲苍小心时,殷玉衡却发现周围本来打得要生要死的几头九级灵兽,居然在眨眼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兽对于趋吉避凶是最在行的,不过九级灵兽可能是担心对方会窥视他们的晶核,但殷玉衡觉得自己身上不会有什么东西能让对方在意的,应该相当安全。若对方真的是丧心病狂的杀神,那他就算逃也逃不到哪儿去。
更何况他现在蹲在一棵苓榉树上,树下已经是深不可测的潭水,他还能往哪儿逃啊?
普通人若是看到了一只蚂蚁,只要不挡路,谁也不会多此一举地特意伸过一脚去踩死它。果然在那白衣人眼中,殷玉衡就像是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所以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予,只是背负过手去,全神贯注地看着逐渐变大的春晖潭水面。
事实上,百里煦早就发现了春晖潭的阵眼是一颗极其珍贵的龙丹。不过虽然他的修为已经突破元婴,但以一人之力破除如此庞大的阵法还是捉襟见肘。而且如果强行破除的话,龙丹本身也会受到损害,反而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便想了一个办法,找来了一个椒图收为灵宠,让椒图把这枚龙丹当成沙砾吃进蚌壳之中,然后用体内特殊的角质把龙丹层层包裹起来,以蚕食的方式慢慢减弱阵法对于龙丹的束缚。九环溪近几百年的灵力枯竭,也是因为龙丹逐渐被隔绝,阵法运转的能源顺带被削弱的关系。
灵宠和契约灵兽不同,契约灵兽是御兽师用契约建立起与灵兽更亲密的关系,而灵宠则是修为过高的修道者用更强硬的手段,在灵兽的识海留下印记,强行控制灵兽。只是这种手段有违天和,损害因果,甚少有修道者看得上眼罢了。
百里煦倒不拘小节,在他的世界观里,为了完成修道的目标,他是可以不在乎使用什么样的手段的。修道者,本身就是延长自己的生命,与天道抗争。
他略一沉吟,算了一下这椒图投下去的时间,便伸出右手朝正下方,轻指一弹。
只见一道灵力几乎凝成实体的灵力光箭瞬间把春晖潭的潭水激起,形成了一个真空状的地带,直接便可以看到潭底。而那些激起的水花,连一滴都没有碰到在半空中的百里煦,全部都在离他半尺的距离就飞溅开来,化为虚无。
殷玉衡虽然离得远,但也被殃及池鱼,半边身子都被打湿,潭水冰凉,冷得他浑身一哆嗦。但他也不敢擅动,连目光都舍不得移开半分。待他抹掉脸上的水珠后,才发现那白衣人的身边居然多了一只硕大的河蚌,看大小都及得上他的那艘核灵舟了!
看来那几头灵兽拿这只椒图没办法也是可以想象的,根本是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么大个的东西从之前那么小的水潭口弄出来嘛!绝对会卡住的好不好!
殷玉衡在内心疯狂地吐着槽,眼睁睁地看着那硕大的河蚌在那个白衣人面前乖乖地张开了蚌壳,吐出了一颗足有人头那么大的珍珠。
在珍珠现世的那一刻,刹那间周围的灵气轰然波动,竟引来了天地异象。天上的太阳都像是黯淡了几分,仿佛天地间全部的光芒都汇聚于那颗珍珠之上,霎时七彩浮动,美不可言。
春晖潭的水面波动得愈发厉害了,殷玉衡却在担心傲苍一个按捺不住,冲出来夺回龙丹。但那绝对是送死啊!说不定人家还会欣然笑纳这送上门的青龙。
殷玉衡可是记得,光傲苍头上的那对银色龙角,就是不可多得的炼器材料。
因为心中担忧至极,所以殷玉衡也下意识地在识海中跟傲苍不断说道:【傲苍,千万不要出来!听到了没有?千万要忍耐住!】
傲苍在水下痛苦地翻滚着,他的龙丹就在水面上呼唤着他,只要冲上去,就能重新得回!这样的诱惑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的,尽管他也知道龙丹在那个人手中,他也不过只有一成的几率才能抢回,而且抢回之后来不及融合,就会被对方直接斩杀。但对于心高气傲的青龙来说,即使知道是必死之局,也甘愿上前一试。
就如同千年之前一样。
但殷玉衡在识海之中直接对他下达的命令,他却无法违背。尽管殷玉衡也是无心之举,但他们的契约乃是主仆契约,傲苍是完全无法违背殷玉衡的意愿的。反之,若是殷玉衡想的是让傲苍直接夺回龙丹,傲苍就算是再不情愿自知必死无疑,也是要上前拼命的。
这也就是傲苍各种不甘心签订主仆契约的原因,他是多么骄傲的一条青龙,居然连自由都握在了他人手中,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决定,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这五年之间的懈怠生活,瓦解了他的警戒心……傲苍在水下气得眼珠子都红了,打算一会儿就先杀掉那个臭小子,就算他随后因为契约反噬而死掉也在所不惜。
他就是死,也是要死在自己的决定之下!
殷玉衡完全不知道这条别扭又小气又记仇的青龙傲苍在想什么,眼看着那白衣人并不急着收回龙丹走人,而是任凭那颗重新现世的龙丹吸收九环溪外放的灵力,便担忧迟则生变。他在识海中又呼唤傲苍道:【傲苍,你现在在水底吗?容易溜走吗?那你就先走吧!赶紧逃走!】
听着殷玉衡丝毫不掺假的关心,傲苍的满腔怒火就如同被戳破的皮球一般,立刻泄得无影无踪。是啊,这傻小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自己生个什么气啊?
回想起来当初也是他自己胡乱折腾,才闹到现在这般下场,其实就算是和这小子说他们签订的是主仆契约,估计他也不会相信的吧?
因为殷玉衡这回对傲苍并不是下达的死命令,所以傲苍倒并不用遵守,而是没好气地回道:【能逃到哪儿去?那人肯定知道我在下面,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灵兽罢了。不过我现在也不过是七级灵兽的修为,若不露头的话,想来他也不会把我看在眼里。】
更何况,若是他一个人逃又有什么用?身为他主人的那货还在最危险的树上呆着,他自己跑了算怎么个事?若是那小子命不好就这么挂了,他岂不是还要不明不白地陪葬?
这样一想,傲苍倒是又阴郁了,但却再也没有之前想要杀掉对方再自杀的想法了。
是了,他总说那小子太弱,实际上,他也很弱。
若是他够强,又怎么会在千年前被人剥皮抽骨,龙丹被挖,元神被封?
若是他够强,又怎么会被一个无知少年签订主仆契约?
若是他够强,又怎么会像条泥鳅一样,匍匐在这水潭底的淤泥之中,连自己的龙丹都不敢抢回?
傲苍狠狠地闭了闭双目,觉得自己这五年来的坚持简直是无比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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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玉衡完全不知道水潭底傲苍的心理斗争,他甚至还在树杈上选了一个视角好的地方,盘膝而坐,像看风景一样看着那龙丹吸取灵气的过程。
他的修为虽然并不走炼气一路,但若是按炼气的修为来算,他估计自己应该也算是炼气八层以上了。炼气就是可以把体内的灵力炼化外放的过程,殷玉衡知道先天以上的修道者,可以用灵力凝聚成形,而再往上则可以把灵力淬化,变为粘稠甚至液体。像之前白衣人弹指的那一下,对方的灵力恐怕都可以直接凝为实体了。
现在龙丹汲取灵力,整个九环溪的灵气就像是被搅动的春晖潭潭水一般,在天空中形成了一个漩涡,而漩涡的中心便是白衣人面前的那颗龙丹。所有聚集的灵力都朝龙丹汇聚着,此景极为壮观,若不是亲眼所见,都无法想象。
殷玉衡并没有感觉到自身灵力有被抽取的迹象,可见应是九环溪下阵法多年来积累的灵力。但这天地之间的灵力本就稀薄,这样涸泽而渔的行为,简直就是要全部吸干九环溪的天然灵力,逼迫这里的灵兽呆不下去,另择地而居之。
一想到九环溪那些凶猛的灵兽即将流窜到其他各地,殷玉衡就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九环溪的地域本就有限,所以能在九环溪生存下来并且占有一席之地的灵兽们,无一不是凶残嗜血之辈。
殷玉衡知道即使他再义愤填膺也没有用,这个世界就是强者为天,若他能有实力阻止对方,那一切就都解决了。没有实力,他就只能像一只虫子一样,看着对方为所欲为,顶多在心中吐吐槽而已。
百里煦的心情很好,虽然他把这个椒图投下去的时间已经太久远了,久远到他都快忘记这回事了,所以今天的收获完全是意外之喜。
他的心情好,就不会在意春晖潭底下那个趴着的小灵兽。百里煦见珍珠汲取灵力的漩涡减弱,便挥手让椒图重新落回春晖潭,这个河蚌对于他来说也毫无用处了,放它自生自灭。把璀璨的珍珠收入手中,百里煦在撕裂开空间即将踏入虚空时,随手朝一个方向弹了一记灵力光箭,连这记攻击的结果都懒得去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直躲着的那个少年是生是死,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就算他到处去说九环溪的倒流都是他百里煦引起的,又会有多少人相信呢?
殷玉衡倒是真没想到那白衣人居然在临走前还不忘对他下杀手,当那杀气凛然的灵力光箭转瞬间向他袭来时,他的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是的,对于强者来说,他不过还是一只蝼蚁,对方连杀他都是随手而已。
正绝望之际,殷玉衡忽然感到腰间被一股大力扯拽,瞬间便跌落而下,摔进了冰凉刺骨的潭水之中。而那道灵力光箭像是知道了他的移动,居然也改变了方向,直直地破开潭水继续朝他刺来。
殷玉衡眼中最后的画面,就是被一个庞大的身躯牢牢地护住,那泛着青色的银色鳞片,让他无比恐慌。
【傲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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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傲……傲苍!”殷玉衡咳出腹中的积水,把一直堵在喉咙口的名字喊了出来。他已经几乎五年都没有怎么开口说话,更因为嗓子呛了水,所以更加嘶哑难受。
“喊什么喊……小爷我还活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从殷玉衡的身后传来,殷玉衡这时才发现,他现在是在春晖潭的岸边,不远处的春晖潭水波浩淼,居然成为了一片湖泊。他无暇去看春晖潭的变化,连忙坐起身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发现一个身上胡乱披着衣服的男子,正神色怏怏地靠在一棵树干上坐着。
这名男子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头鸦青色的长发湿淋淋地垂在地上,混杂着泥土,显得他有些狼狈不堪。他的五官英气十足,两道眉毛如同两把剑一样插入发鬓,可以看得出他的性格应是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而当那少年感觉到殷玉衡的视线时,顿时双目变得有神,恶狠狠地回瞪了过来。
“傲……傲苍?”殷玉衡想要站起身,但手脚还有些酸软无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他早就知道傲苍是有能力变为人形的,但这货看不起人类,也觉得装成银鳞蛇比较便利,才一直没有化形。但为何偏偏现在化形了?
殷玉衡想起在昏迷前护在他身前的青龙,顿时知道对方肯定是受伤了。
傲苍看到殷玉衡就来气,近在咫尺的龙丹被人眼睁睁地抢跑了,他还要苦命地护着这小子,硬挨了一击,差点把他这五年恢复的修为都废掉了。傲苍各种愤怒,只是这气势却在殷玉衡更加强势地把他勉强遮体的衣服扯开之后,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殷玉衡看着傲苍腰间那流着青色血液的伤口,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伤口足有拳头大小,看起来异常的恐怖。他这时也知道为何傲苍化为了人形,若是还保持青龙的形态,恐怕更不好疗伤,说不定直接就会断为两截了。
“傲苍,我要帮你疗伤。”殷玉衡扶着傲苍的肩膀,青龙所化的人形也许是由于失血过多,皮肤显得越发的惨白,就像是手稍微大力一些,就完全可以把掌下的骨头都捏碎了一般。
“切,疗伤就疗伤呗,快点!”傲苍化为人形之后,表情丰富多了。银色的双瞳向上一翻,直接毫不客气地给了殷玉衡一个白眼。
“我需要你的配合。”殷玉衡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允许傲苍逃避。
傲苍的身体一僵,自是知道殷玉衡所指的是什么。
御兽师和灵兽签订契约的其中一项福利,就是可以进行伤害治疗。就是其中一个受伤的话,另一个可以用灵力来替他疗伤,极为有效。但这项福利,是必须要由契合度来支持的,契合度越高,灵力就越不会浪费,所以殷玉衡才会强调需要傲苍的配合,否则他就算此时输入灵力,也是绝大部分都会被浪费的。
“配合什么?算了!小爷我真是脑袋发懵了才会去救你!这回是小爷我认栽了……唔!你往哪儿按呢!”傲苍色厉内荏的声音,立刻就在殷玉衡在他伤口肆虐的手中湮灭了。
可恶!愚蠢的人类!要不是他也会因为主仆契约牵连而挂掉的话,他才不会那么见义勇为呢!
殷玉衡知道这小祖宗的戒备心强,这次居然能舍了命来相救,也让他倍受感动。既然傲苍并不配合,那殷玉衡也不再劝他,而是把琉璃玉带钩中的灵药和灵草全部都倒了出来,让傲苍选择哪样可以缓解他的伤势。
那琉璃玉带钩傲苍也是可以随意取用的,他倒是早就捡了对他有益的灵草吃了几棵,连衣服也是从里面拿出来的。所以他的伤口也不过是看着吓人了一些,多数还是他故意保留着给殷玉衡看的。
不过这样有人紧张他,也是感觉很不错的!
傲娇的青龙开始享受无微不至的照顾,各种颐指气使,把殷玉衡使唤了个团团转。
春晖潭这里成为了一片湖泊,由于之前白衣人形成的威压,暂时没有灵兽敢擅入。殷玉衡思量了一下,觉得他们此时在这里养伤反而是最安全的,便把大哥给他的核灵舟放了出来,直接漂泊在春晖潭上,扶着傲苍躺进去好好休息。
傲苍念念叨叨地嫉恨着被拿走的龙丹,就算躺下了也一刻都不肯停歇。
殷玉衡倒是有些新鲜他化为的人形,跟着搭话道:“刚刚那人,修为应该突破金丹了吧?”
“切,金丹?无知的人类,若是金丹修为的话,我何必连露头都不敢?那人绝对是突破元婴修为了。”傲苍躺在核灵舟的船舱中,想象着那人的脸就在自己面前,往虚空之中挥了一拳。
“元婴?”殷玉衡吓了一跳。修道者分炼气、筑基、凝脉、金丹、元婴、化神、渡劫、大乘等几个阶段,但现今的修道者,只要能突破炼气十层,便算是可以达到先天境界了。只要成为先天宗者,就算得上是少有的人物,就连琅琊殷家那样的大家族,也不过是只有六七个人能达到先天。至于修为达到凝脉,成为尊者,更是少之又少的存在,可成为一派之主。若是能凝为金丹,便可被称之为圣者,整片大陆能被成为圣者的,据说都不超过五五之数。再往上的元婴级别,就会被尊称为冕下。而最高境界就是王座,但那已经是传说中的存在。不过据说在千年之前天地灵力充沛之际,倒是相对容易能晋升先天。殷玉衡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离元婴级别的冕下如此之近,而且还在对方的攻击之下活了过来!
“啧,胆小的人类,这就被吓傻了?”看到殷玉衡的呆样,傲苍觉得各种不是滋味。若是换了他的全盛时期,区区一个元婴又能如何?若是按照灵兽来划分的话,七级灵兽就相当于进入先天境界的筑基宗者了,八级灵兽相当于凝脉尊者,而九级灵兽相当于金丹圣者。再往上,就是只有突破血脉极限的尊贵灵兽们才能有机会冲击。当然,拥有高贵血脉的青龙自然是不在话下。
殷玉衡立刻察觉到这位小祖宗的敏感心情,马上转移话题道:“现在天地灵气如此稀薄,那位冕下究竟是怎么修炼的啊?”
“哼,看他今次的作为,那河蚌肯定是很早以前就扔在这儿的。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不止一次,修为怎么来的还推断不出来吗?”傲苍各种不屑。虽然修仙就是与天道争,但敢做到百里煦那样肆无忌惮的,可真心不多。傲苍想了想后,又敛去怒火,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哈,愚蠢的人类,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天道又怎么肯容忍这样的人继续嚣张下去,迟早会有报应的!”
“……”这真的不是自我安慰吗?殷玉衡都有些吐槽无力了,把手中捣碎的灵药草糊在了傲苍腰间的伤口上,又拿起一堆药瓶分辨哪些灵药适合傲苍服用。
“喂!人类,我饿了!我想要吃烤河蚌!”傲苍理直气壮地吩咐着。
“……”他怎么那么确定他就能把那河蚌烤了吃啊?那么多头九级灵兽都没办法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