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步走出将军府,云长孟直到坐在了马车里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只是这等子劫后重生的模样却无人看到。
升平随在云长孟身边已数十年之久,他坐在车辕上自然能听见里面的一声悠长叹息。
“老爷,您与初夏小姐说了?”
听闻外面动静,云初夏颔首,“说了。”
话里的释然显而易见。
升平嘿然一笑,“那我们明日出发?今日小的回去先收拾一下。”
闻言,云长孟缓缓颔首。
不再听见里面传出什么动静,升平也坐正了身子,不在开口。
只是他视线刚落在街上熙攘的人群上,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叹息。
“升平啊,你随了我多久了?”
升平心里一震,思量半晌后如实说道:“小的十三岁在老爷身边侍候,算来已经有十一年了。”
云长孟看着马车车帘处影影绰绰的帘子,低声应道:“已经这么久了啊。”
恍若叹息的说罢,云长孟很快开口。
“如今你已二十又四,年岁也算不得小的,你可有什么打算?”
升平面上笑意微敛,声音也低了下去。
“老爷,实不相瞒,小的母亲那日给小的来信,说在老家已经给小的寻了一门亲事。”
云长孟低低应声,“你的意思呢?”
这话落,却半晌未曾听见升平开口。
明了升平的意思,云长孟开口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母在国公府里劳作多年,若是得了空儿叫他们回来也看看,这边也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升平一愣,只觉眼前渐渐雾水朦胧,眼圈亦是有些许的泛红发热。
他以袖拭了拭眼,半晌哽咽着嗓音却犹作轻快的答道:“哎,小的知道了。”
云长孟咧唇笑了笑,“待得你们成亲那日,可别忘了给我留个席位。”
升平咬唇,却以此也难以抑制住眼角的泪水,“老爷能来是小的的福分。”
听出他话里的哽咽,云长孟轻笑了一声,掀开了帘子。
外面阳光明媚,街道上叫卖声、交谈声嘈杂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年纪大了,惯会伤心这个、感叹那个了,老了啊。”云长孟笑着叹着,缓缓放下了帘子。
阳光被车帘隔断,但随着马车的行走,车帘摇曳,仍有无数的散碎光芒坠入车厢。
良久之后,周边的喧嚣声渐渐减弱,很快就停了下来。
“峰少爷。”升平如是唤道。
云符峰问道:“升平?可是大伯父在?”
“何事?”云长孟淡淡的应声,一边掀开了帘子。
看着帘子里那精神矍铄却依旧遮不住斑白两鬓的男子,云符峰忙走上前去,在马车侧端正的抱拳躬身,行礼,“大伯父。”
云长孟淡淡应声,随即问道:“可是都察院那边有什么难解的案子了?”
云符峰微微赧然,“先前是侄儿学艺不精,叫大伯父劳心了。”
见此,云长孟只摇了摇头,“无妨,之前数年你不曾考取功名,好容易考取功名入仕,都察院那边虽说看着简单些,但也极其考验人,你能做到如今地步已是不错。”
云符峰冲着云长孟深深鞠躬下去。
两人一番闲话。
云长孟动了动唇,最后将喉头边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若是无事那你早些回都察院吧。”
将云长孟的为难神色看在眼底,云符峰虚握了下垂在身侧的双手,须臾鼓足了勇气。
“大伯父,如今我已入仕,也有一己之力能担得起养家之责,所以我想……”
“你想分家?”云长孟淡淡问道,阳光从其身后而来,车厢隔绝之下他身上也笼上了一层阴翳,叫人看不清其颜色。
云符峰颔首,“是。”
闻言,云长孟沉默了半晌,良久之后才开口。
“依你父亲的做派喜好,你可知你每月的俸禄在他手中不过眨眼间就会败的干净?”
云符峰皱起了眉头,只是依旧没有退步。
“我知晓,我已与母亲商议好,届时帮父亲戒赌。”
这话落,云符峰就听见了一声轻嗤。
虽知此事不易,云符峰依旧没有后退,“大伯父,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始终活在大伯父的羽翼之下?还望大伯父允准。”
看着这个已显沉稳的侄儿,良久之后云长孟开口回道:“随你吧。”
云符峰大喜,忙后退一步,冲着云长孟躬身,行了一计大礼,“谢大伯父。”
云长孟摆了摆手。
云符峰直起了身子,看着云长孟莫测的神色犹豫了片刻,“大伯父,你可还在生祖母的气?”
“呵。”云长孟轻笑了一声,面上的颓败毫不掩饰。
得到了答案,云符峰冲着云长孟再行一礼,“大伯父,侄儿告退。”
等的云符峰离开,云长孟喃喃道:“如今这硕大的国公府,终于是空了。”
明了云长孟话中意思,升平眉心一动,徐徐接道:“等小小姐和小少爷来了,这国公府又会如常。”
闻言,云长孟侧目看了眼升平,摆了摆手,“罢了,走吧。”
升平忙敛眉,侍候着云长孟下了马车。
翌日。
天微微亮的时候,从国公府里驶出了一辆毫不起眼的小小马车。
那马车趁着清晨的夜色,向着城门方向离去。
出了城,升平唤道:“老爷,我们已经出城了。”
话落,车帘被挑起。
云长孟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寒凉窜入了肺腑中。
“左右现在已是白衣之身,也得空儿能看看这大楚的美好山河了,走吧。”
“哎。”升平脆生生应着。
看着前方绵延到远处的山峦痕迹,云长孟脑中却浮现了当年一幕。
那时他还年轻,年轻至过于肆意张扬。
下着雨,他策马出城,就在山下碰到了当年那个明媚女子。
只是可惜,他将她弄丢了,甚至连他们的孩子也弄丢了。
想着那女子当时明媚的笑,云长孟握着车帘的手无意识的紧了起来,手背上青筋显然。
并不知云长孟已陷入回忆,升平欢快的说道:“老爷,我们可是要去南方?”
“南方有什么好玩儿的?要去就去北边,看看书中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感受一下快意恩仇,岂不美哉?”
脑中倏地响起一含着笑意的清脆女声,云长孟闭了闭眼。
“不,我们去北边吧。”
升平“哦”了一声,策马走向了另一条路。
云长孟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巍峨城墙,须臾之后放下了车帘。
马车辘辘,越走越远,很快消失在了清晨的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