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徐窈看出了裴予栀的不对劲,小声地问道,“裴小姐怎么停下了?”
“大概是因为紧张吧。”周靳臣淡声答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裴予栀的身上,要是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出她的手在发抖。
裴予栀左手握着自己拿着茶匙的手,堪堪稳住自己的动作,不让茶匙上的水滴落毁掉画面。
但是她越是想要稳住,越是紧绷,脑海里就越是控制不住地出现深埋在记忆里那一片血腥的场景,刺耳的撞击轰鸣声,救护车、警车,消防车的鸣笛声揉和在一起,尖锐叫嚣充斥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哥!……”记忆中的她哑声大喊。
但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的,是躺在担架上一具血淋淋的身体。
裴予栀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怦怦狂跳,仿佛呼吸都被堵住了。
站得离她最近的周昱率先发现了她的状态不对,在接收到众人投过来的疑惑眼神时,只得笑着解释:“予栀她是在想该画什么送给爷爷比较好呢。”
将他们稳住之后,周昱侧目看向裴予栀,小声催促:“裴予栀,快点,大家都等着呢。”
裴予栀依旧没有反应。
“切,我看她根本就不会茶百戏吧。”周苒冷呵一声,“刚刚装模作样还以为她很厉害似的,没想到关键时刻就不行了?”
话语间极尽嘲讽。
白藜没有说话,但看向裴予栀的眼神里透着一抹幸灾乐祸。
见裴予栀停在那里,一点动作都没有,周昱内心不禁一阵懊悔,早知道就不应该相信她,玩什么茶百戏!
“感觉裴小姐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好啊。”徐窈语气里透着些许担忧,“需不需要帮忙啊?”
“不必。”周靳臣单手托着下巴,语气懒散,却分外肯定,“她可以的。”
他刚说完,裴予栀就倏地睁开了眼,松开了握着的左手,单手拿着茶匙,开始在悬浮液上勾画了起来。
一笔一划洋洋洒洒,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停顿。
众人的目光都被裴予栀所吸引,周昱自然也不例外。
在他的印象里,裴予栀虽然出身不错,却一直都是普普通通的形象,身上几乎不戴任何首饰,还因为继承家里世代茶商的生意常常泡在茶山茶园里,让人莫名觉得她是一个固执守旧,不懂情趣的呆板女人。
这也是他渐渐对她失去兴致的一大原因。
裴予栀虽然长得美艳,但性格就像茶一样,寡淡又无味,而白藜,更像一杯摇曳酒杯里的红酒,热烈又勾人,刺激着味蕾,也刺激着身体的感官。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看着面前认真作画的裴予栀,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
那线条分明的专注侧脸,纤长的眼睫,以及在开始茶百戏前随手用一根筷子挽起的头发,每一根发丝都在灯光之下熠熠生辉。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也不过如此。
周昱定定注视着裴予栀,愣了好久。
直到裴予栀最后一笔落下,将茶匙放在一旁,唇角稍弯:“好了。”
周昱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茶盏,不知道她能画成什么样子。
众人也都十分好奇,纷纷探过头来,离得远的甚至都踮起了脚。
在看清楚茶盏里的画面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这真的是她画出来的?”
“天哪,简直就是艺术!”
……
在大家的惊叹声中,裴予栀双手捧起茶盏,缓缓走到周华奎的面前:“这就是我送给周爷爷的礼物,松鹤延年。”
周华奎垂眸看去,饶是见过了再多的珍稀名品,也不禁眼前一亮。
只见这圆形的茶盏之中,描绘着野生黄菊遍布于地,花盛叶茂,左侧有一棵参天的大松树拔地而起,树干粗壮,皮如鱼鳞。松叶茂密而松疏,松树枝藤萝四垂,而树下,有一只丹顶鹤单腿独立,另一腿卷起,爪子平伸,安闲自在的画面跃然盏中,栩栩如生。
“松树傲霜斗雪,卓尔不群,经冬不凋,谓其百木之长,是长寿和有志有节的象征,而鹤被赋予高洁不群的形象,视为出世之物,高洁情志,正如周爷爷这样。”裴予栀看向周华奎,“所以,晚辈今天以茶百戏献丑,画了一幅松鹤延年,送给周爷爷。”
她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一阵沉寂当中。
下一秒,周华奎爽朗地笑出声来:“好!好!好!不愧是老裴家的孙女!才能果然出众!”
与此同时,宴客厅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周围的声音也从一开始的质疑变成了赞叹不已。
周苒见状,愤愤地剁了一脚。
白藜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万万没有想到,裴予栀竟然这么深藏不露!
“不过我记得老裴好像不会茶百戏来着。”周华奎回忆了一下。
“周爷爷说得没错,我爷爷确实不会茶百戏。”裴予栀答道,“我是跟我哥哥学的。”
“你的哥哥?”
“对,我的哥哥,裴商。”
裴予栀一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目光扫过周家在场的每一个人,“我哥哥可比我厉害多了,家里的生意之前也都是靠他打理,只可惜,一场车祸,他变成了植物人,从此昏迷不醒。”
后面几个字隐隐透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却被她压得很好,让人听不出多少破绽。
但裴予栀看向周家人的眼神深处,是隐隐又犀利的审视。
“那真是太可惜了。”周华奎语气惋惜道,“也难怪,在你哥哥出事之后,你爷爷就病倒了,我也好久没有和他见过面了。”
裴予栀环视一圈,并没有从他们哪个人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眉头微微皱了皱,很快就将情绪收敛,恢复如常。
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和某个视线相接。
“这茶好香啊,是什么茶啊?”徐窈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等裴予栀开口,周靳臣就脱口而出:“君山银针。”
裴予栀脸色微变,和周靳臣相对视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