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又一个云遮雾掩适合行隐秘之事的晚上。
天启城,城东。
枯荣药斋的一处分斋。
一群身形挺拔的年轻人聚在大堂。
他们大多都穿着统一的服饰,或凭或立,嬉笑怒骂,动作洒脱而肆意。
为首的赫然是个面带兽纹的蛮族少年。
“诸位,主上吩咐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没多少时间了...”
无锋转过头,环视一圈,耳边象牙白的兽爪吊坠随着这一动作晃动几下,眼神无比凌厉像是两柄利剑。
随着一股逍遥天境的威压涌现。
不少人在心中叹服,暗道自家主上有识人之明。
未束发而登逍遥,修阎罗而根基固。
出身北蛮的少年能得赏识,完全是因为资质卓越深得上心。
而除了强大的实力。
他平素行事时更是无一疏漏。
忠心,有能力,做事谨慎。
哪一个上位者不喜欢这样一把趁手的刀。
若遇险阻。
这样的人既压得住场子,也有本事先手破局。
他当得起地府万鬼之主的名头。
因此无锋才刚说完,立刻就有人主动回话。
“鬼主,我这边不用担心。”
“叶字营的家眷已经全都被迁去了青州,他们会被分别安置在九城中。”
“青州可是我枯荣药斋的主营之地。”
“有我等出面看顾。”
“便是太安帝也休想越过主上,在青州对他们动手。”
左脸带疤的少年勾起嘴角,浑身的气息如同雷霆,在他的左臂上侧,一个刻着‘地’字的护臂看起来极为显眼。
地级侍卫,乌长悲。
枯荣药斋明面上的高手,未入天境却可力战逍遥,实力在枯荣药斋的侍卫中也算首屈一指。
这样看来...他的天赋直追青染。
若非药斋对于侍卫的培养落后于死士,乌长悲的修炼时间又短,他的实力绝不会止步于地级侍卫。
更不必说。
这家伙做事果决,少有拖泥带水。
“干得不错!”
“不愧是我药斋的新星,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
听到乌长悲的答复,无锋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他毫不吝啬对前者的夸赞。
一边夸,一边也转头看向了右手侧。
“玄衍,你的进度呢?”
“你与长悲齐名,应该不会让主上失望吧?”
靠墙的木椅上,坐着一个扎马尾的少年。
那少年正在打盹儿。
他一脚垂地,一脚踩椅,头抵着手搭在抬起的腿上,均匀地发出清浅的鼾声,似乎睡得正酣。
可当无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少年却又适时醒来,打了个哈哈轻笑着答道。
“城内的人也已经撤走了。”
“学徒,药师还有他们重要的家眷一个都没有漏掉。”
“至于剩下的...”
“剩下的都是从外边雇的人,折了也不心疼。”
玄衍刚开始还有些茫然,一双黑眸带着点睡醒时的惺忪,看起来迷迷瞪瞪,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看完第一眼后,却又多了一丝精芒。
他就这么盯着无锋,眼珠子一动也不动,除了眼神中藏着的钦佩,身上也多了一股浓浓的战意。
好想,好像和这家伙打一架!
都说地府普遍强于药斋,鬼主统帅魑魅魍魉。
可我们都是逍遥天境层次的战力!
都没有达到‘仙’境,都不是大逍遥。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
就不能用云泥之别来形容。
我们的确有差距,却不会是什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胜负终究还是得打过才知道。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一位手里撑多久?
一边想着。
玄衍的眼中也更多了一丝炽热。
他跃跃欲试地看着无锋,眼神开始变得凌厉,气息也加重稍许,浑身绷紧像是随时都可能出手。
诡异的气氛,让不少人都微微皱眉。
无锋却只当没看见,惜字如金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知道了。”
说完,他就看向周围的人,继续问道。
“你们呢?”
“各处宅邸,暗哨的伪装是否已经安排妥当?”
“全都说说吧——”
被无锋忽视的玄衍眼神暗了暗,似是有些不满,话要出口却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吐出半个字。
等他收回视线,换了只脚踩着椅子。
余下的人立刻开始报告进度。
最终,无锋得到了答案。
许青山先前安排下来的任务基本已经宣告成功。
除了两位还在收尾,其余侍卫都已经顺利达成目标,协助整个枯荣药斋从天启转移走了资产和人员。
知道这一点后,无锋心情大好。
就算有人拖慢了进度。
他也只是轻拿轻放,对两个落后一步的人点了句‘尽快结束’,就大方地揭过了这点错处。
等到阶段性的汇报一结束。
场上的话题便再次拐了个弯,令人有些意外地一个掉头,落在了许青山的去向上。
“鬼主可知,主上去做什么了?”
说好要犒劳功臣,和他们见面顺带认一认新人。
怎么又让无锋代劳。
乌长悲暗自撇了撇嘴,有些可惜没能见到许青山。
关键是他没拿到老板的奖励。
毕竟。
自家主上富得流油,又一直在收集囤积宝物。
以他收藏的丰富程度。
就算指尖随便漏点东西,都能让自己迅速变强。
那些奖励可不是药斋里的破烂货能比的。
可惜大老板不在,也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现在愣是谁都没拿到好处。
就算知道后续会补上,可是谁会嫌自己的实力进步太快?
真是,主上到底去哪了?
乌长悲一边嘀咕,一边转头看向玄衍。
果然对方看起来也有些懊恼。
至于其余人。
他们也纷纷看向无锋,等着这位鬼主给出答案。
只可惜...
“我也不清楚。”
无锋看向一众少年,注意到他们眼中闪过的疑色,苦笑着摇头,想着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真的不知道。
就在他准备打马虎眼时,玄衍先他一步发难了。
“鬼主真的不知道吗?”
少年轻扬马尾,脑后红色的绑带飘动,一双略圆的杏眼微微眯起。
“据我所知,道心种魔性命相依。”
“鬼主好端端在这,说明主上生死无恙。”
“而除了这一点之外,鬼主应该也能模糊感应到...”
“我不能。”无锋打断了玄衍。
他定睛看着后者,像是为了说服对方,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再次机械性地重复了一句。
“我不能。”
“以道心种魔感应方位,必须没有特殊力量干扰。”
“眼下,我并不能感受到主上的位置。”
“我不知道他的去向...”
这话半真半假。
昆仑玉碎之阵的确会阻碍感应。
可是许青山在离开之前,是特意知会过无锋和青染的。
哪怕是叶云。
他也知道许青山去了皇宫,准备处理一些首尾。
但是有些消息不适合公之于众。
一日没出结果,让这些人知道始末大概率只会徒增困扰。
万一有蠢货说漏嘴了怎么办?
难道要让主上提前动手,强行打服萧重景吗?
想到这里。
无锋的眼中闪过一丝利芒。
他看着身前这些人,瞬间就看穿了某些狭隘的小心思。
“这场博弈又不要你们充当主力。”
“就这么怕死,想要拿主上的奖励当底牌?”
在场的其余人沉默了。
因为他们真的是这么想的。
毕竟,侍卫不像那些魑魅魍魉一样修炼阎罗书,以自由换取实力,时刻都要被黑天劫裹挟。
他们卖命是要拿好处的。
就算许青山实力强大,准备也很充分。
直接对上皇室始终还是让人犯怵。
这种情况下。
想要扒拉点好处,弄点杀招完全是人之常情。
当然对于无锋而言。
他在意的不是这批人怎么想,而是许青山是否会不小心暴露。
形势危若累卵,一触即发。
这时候枯荣药斋不能出现乱象。
所以眼下。
无锋决定先稳住他们。
而就在双方掰扯,前者凭借实力和威望压下所有不服时。
另一边。
青染也领着一众魑魅们,开始在整座天启城中肆虐。
兵部侍郎府。
“上官大人,请赴死——”
身手敏捷的少年从屋檐跳下,翻身落地,冲进卧房的刹那立刻矮身甩出一记飞镰,背后则是悄然合上的门扉。
等到锋刃带起一蓬鲜血,将年老官员怀里的小妾割喉。
一双戴着手套的手也伸了出去。
左手握脖子,右手捂嘴。
咔嚓~
兵部侍郎上官鸿才刚睁开浑浊的双眼,就被扭断颈骨,吭哧吭哧就着血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代号飞狐的魅却扯下尸体,很随意地丢在地上,大摇大摆地开始了李代桃僵。
化尸,缩骨,易容。
一套流程过后。
苍老蓄须的上官鸿再度抬眸,任凭鞋拔子脸上的褶子颤动,看着身前空荡荡的床榻勾起了嘴角。
“飞狐,替换完成。”
他微微佝偻着腰,打开门放出一只无声的蛊虫。
蛊虫快速朝着集合地飞去...
而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在兵部侍郎府。
监察御史,光禄勋,刑部侍郎,金吾卫校尉...
凡是对叶羽存在恶意的官员,都被无声无息地替换掉,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
等到一只只蛊虫回归。
立于屋脊上的苗疆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万幸没有疏漏。”
“这场狡兔死走狗烹的戏码,总算拉开了帷幕。”
“如今也只欠一股东风...”
“呵呵,那萧重景想要治叶将军的罪,居然还想借助流言构陷,这般粗陋的手段骗得了哪个?”
“且看吧!”
“若是那老皇帝偷鸡不成蚀把米,那才是让人期待。”
话音落下,一股强悍的真气在瞬间爆发。
青染凌空踏出一步,翻身前冲时浑身的银饰都在颤动。
可还没等他走出多远。
一个体型高大,环抱符剑的身影就堵住了前路。
他扛着一柄贴着封符的重剑,上方缠绕着漆黑的玄铁链,根根都有小儿手臂粗细,紫衣蟒袍作太监装束。
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质问。
“你是南诀苗族的蛊师?”
不得不说,此时的青染很有辨识性。
一身苗疆的服饰,环绕在旁边翩翩起舞的蝴蝶蛊。
再加上妖异的面容和气质。
浊森几乎一眼就认定,这是个南诀人。
还是个高手。
单看气息...保底自在地境,大概率逍遥天境的高手。
不过在宵禁时如此疾行,莫非是做了坏事?
如此肆意妄为,这家伙绝非善类。
看来还是杀了好了!
打定主意要留下青染,浊森放下符剑,震开缠绕在剑身的锁链,然后握紧剑柄,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杀机。
真气涌动时,渊眼剑上开始有符纸脱落...
“小子,你做了什么?”
“还不给我速速从实招来——”
话音落下,浊森已经一剑挥出。
随着罪孽和恶业的剑光浮动,积蓄到极点后炸开。
血色的领域迅速扩散。
无尽的煞气冲刷着天地,汇聚后化作一道隽永的弧光。
血河剑法之屠戮!
几乎一瞬间。
青染就被凌厉的剑光笼罩。
只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浊森上来就下杀手,他纵使有心避让,不愿招惹是非,也被激起了几分杀意。
“好,好一个阉人。”
“你真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手指一动召出神木唤春笛,贴在唇畔当空一吹。
嘭,嘭,嘭...
青染身侧瞬间炸开了无数气旋。
漫天烟尘中,木属性的元气迅速汇聚,化作一根根粗壮的藤蔓,阻拦剑光的同时,也将眼前的天地染成了一片汹涌的碧海。
然后。
浊森就被硬生生地逼退了。
他俯身滑开一堆瓦片,扭身一动斩落无数藤蔓。
可饶是如此,他距离青染还是越来越远。
这下少年被逗乐了。
他畅快地咧着嘴,毫不客气数落起了浊森。
“五大监生性阴狠世人皆知,果真你们都是生性扭曲。”
“渊眼放你手里,真是浪费了...”
“小子放肆!”粗哑的声音仔细听还是有些尖。
浊森满面怒容瞪着青染,再出手时已是在看死人。
“竖子,南诀有什么阴谋?”
“你一个逍遥天境入我北离,莫非是想要挑起两国之战。”
青染冷笑一声:“你这梆子放屁!”
“少往我头上扣帽子,倒是你这位掌剑监属实无礼。”
言辞间,又是一场交错。
一方举重若轻将诅咒之剑舞得虎虎生风。
一方却往后避让,反手便召唤出一片无垠林海。
近战对远程,力强对年轻。
两人就这样噼里啪啦对轰了好一阵。
等到短兵相接,青染以骨掌硬接了渊眼一击。
浊森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化作闪烁着红蓝光芒的一掌,当胸朝着青染拍来。
砰!
沉闷的声响震动四方。
赶在冰火掌逞威前,青染以天地之力加持神木唤春笛凌空抽出。
一掌一笛角力,双双退出了数十丈距离。
这下。
浊森总算是认识到厉害,警惕地和青染对立。
意有所指地问道。
“往日不曾听闻苗疆有你这样的高手。”
“偏生你的实力不俗,竟能和手持渊眼的我抗衡。”
“你是南诀出来的蛊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