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还……还有同伙吗?
脑袋昏昏沉沉,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痛,像是被人往那里抹了辣椒酱。
国川议员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对方腰间一抹明亮的闪光。
和黑道打过很多次交道的国川议员立马认出来了。
是刀吧,应该是刀啊。
是黑道吗?
那些自诩为武士的黑道最喜欢往自己的腰间藏一些刀剑,更别说现在禁枪令严重的日本,大部分黑帮的街头斗殴也是用刀战来解决的。
怀着说不定我认识对方老大的想法,国川议员开口了。
“我认识风见真,风见组的老大,他是白鹤会下的组长,我身为议员和他关系可是很熟的,他现在还有事拜托我呢!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糟了,因为过于紧张,说出口又变成了这类黑帮最不喜欢听见的威胁。
国川议员暗自捏了把汗,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应该能听懂其中的潜台词。
“蛤?风见组?”
对方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夸张的叫了一声。
国川议员心里一喜,看样子对方听过风见组,应该也是混道上的。
于是也就愈发的有底气:“我和风见组组长风见真是很要好的关系。”
就这一句话,说完就不说了,剩下的交给对方上道。
“对付风见组的人的确实不能用刀。”
不错,就是如此才是。
“得用这个。”
国川议员没有抬头,因为他不敢。
刚从监狱出来不久的自己居然就要这么死了吗?
当那冰凉的枪口印在额头上时,国川议员的酒瞬间清醒一大半。
或者说其实他喝的酒并不多,只是以往过多的应酬和交际让他已经学会借着微薄的酒意来讨要丰厚的报酬。
“我……我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嘴里不知不觉就说出求饶的词句了,真丢脸。
不,这又有什么好丢脸的,自己已经尽力了,是美奈子没看出来,怪不了自己啊。
再说自己毕竟人到中年为酒色所伤,又没有安排什么拿着防弹公文包的保镖来保护自己。
离开议院酒桌和夜店就没有任何权力也没人知晓的议员会有谁怕呢?
国川议员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自己不过是一个地区性的议员,没有众议院参议院那种那么大的能量,以前妻子还在时陪继子看《蜘蛛侠》时,里面不就有一句名言是这么说的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已经付出了自己该有的努力和责任,再这样下去不就是自己的生命了吗?
“是我的不识趣,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们对美……贝儿小姐做的事我也不会跟警察说的、”他伏地身子土下座,“就请饶过我吧。”
“爸爸,我看见你丢下妈妈自己逃跑了。”
孩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飘荡,声音清楚而遥远,就像一款被拨弄开的老式收音机收到很久前的信号。
爸爸也怕死啊。
“妈妈不怕吗?”
国川议员忽然紧紧抱住了安田猛和那人的腿,就像掉下山崖的人死死抓着崖壁的树枝不松开。
他大张着嘴,像第一次张嘴学会呼吸的人。
喊出来!喊出来!
“美奈子!”他忽然放声咆哮,“快跑!”
他希望美奈子听见这句话赶紧离开报警,又寄希望于自己的声响可以让这栋高级寓所的其他人察觉,即便当初他选择这所公寓是因为它的隔音功能比较好。
美奈子表情古怪,但她没有像电影里一样扭头就跑,也没有电影里被抱腿之人死死踹他的情节,那人挣扎一会儿就放弃了。
几秒钟后,国川议员看见有穿睡衣的女孩在另一端小跑过来,手里似乎还端着一道火焰。
即便看不清脸,但透过睡衣紧贴凸出绰约身材,国川议员还是能够知道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烟味弥漫开来,闻起来有些呛人,像在烟草里面塞了湿掉的木材。
但国川议员的表情瞬间惊恐起来,这熟悉的烟味勾起了他的记忆碎片。
那些昏暗的日子,窗外的阳光苍白而冰冷。
他慢慢抬头,视线里的人影与记忆中穿着囚服把监狱老大藤村塞进马桶还高唱“在厕所里住着非常美丽的女神,所以每天都打扫干净的话,就能像女神那样美丽”的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
原先因为眩晕看起来模糊不清的面貌也像被汽车雨刮器扫清。
男人一张颓废的脸,胡茬杂草一样没有打理,眼神也是死鱼眼,简约的西装西裤,说不上是什么名牌,看起来就像突然想起要穿点什么东西囫囵往身上一套。
平平无奇,这是无论放在哪里都会让人产生这样想法的男人。
“呦,真的是你啊,”男人向他招呼,“国川森茂先生。”
国川森茂却像是见了鬼一样,脸上忽然出现那种第一次坐云霄飞车或者第一次无保护跳伞的表情。完全没有先前那要和安田猛这跋扈富二代的社会不良人士硬刚到底视死如归的气势。
李彻拉起国川森茂,大力搂住他的脖子,向另外目瞪口呆的三人介绍:
“这是我当年的狱友国川森茂!”
“我们狱友叙叙旧,你们继续忙你们的去吧。”
他合上了国川的家门,也不管这位叫国川森茂的议员到底愿不愿意。
“其实,国川先生是个好人呢。”
不用回头安田猛就听见贝儿在低低地说话。
他转过身,贝儿冲他露出歉然的笑,那双水映星空般的眸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为什么不走?”
在中华料理店时他曾向贝儿这么问。
“为什么要走?”
贝儿抬头看他。因为跑的匆忙,她的鲜花钗子掉了,金发披散在肩膀,汗水沾湿的脸蛋也黏着几缕发丝,让她看起来像只金色的缅因。
她的眼睛在夜灯下仿佛也是金色。
“你有很多次逃跑的机会……”
“为什么要逃跑?”贝儿说,“逃跑不就拿不到钱了吗?”
拿钱?
安田猛怔住了。
“对啊,”贝儿用理所当然地语气说,“我们这行什么样的客人没有服务过,不论是飙车打架还是看电影男人不都喜欢带一个漂亮女孩在身后吗?这次被人追也算在我的计时里面,看在你是个好人的情况下,我可以少收一点钱哦。”
“好啦,”贝儿朝他伸手,“还请安田先生给小女子打赏点用于逃跑的钱财吧。”
安田猛不说话,盯着她那金色的眼睛看。他试图在其中看到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就这么看了,就好像小时候一个人坐在山上看夜空中最黯淡的那颗星星。
“真的很缺钱吗?”安田猛在掏钱包。
贝儿伸手:“承惠15000円。”
安田猛吃惊的神色被她看见:“嫌贵吗?”
“不是,”安田猛直接拿了两张福泽谕吉给她,“是有点便宜呢。”
后来安田猛再去想时永远也记不得当时贝儿的表情,只有福泽谕吉那个军国主义者在绿墨色的钞票上目中无人的笑。
还有那一句很无所谓的:“毕竟我是个便宜的女孩呢。”
水映天空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安田先生。”
“安田先生?”
贝儿的话将安田猛拉回现实。
“怎么了?”他说。
贝儿指着敞开的大门说:“不进去吗?”
“哦哦。”
他看贝儿,那支鲜花钗子似乎找到了,又或许新买了一支,戴在她的头上像初次在包厢里看见时那样烂漫。
……
“你居然是议员?”
李彻打量国川森茂的房间布局。
三室一厅,实木地板,装修风格简约,客厅中央悬挂一幅中文的书法字框。
上书:“廉政为民。”
不用说,是个摆设。
“很快就不是了。”国川苦笑,“我进了监狱,进过监狱的议员很难赢得选民的认同,现在团队那边都想找个新的人选来代替我。”
“意思就是你现在还是咯。”李彻说,“怪不得风见真会找你办事。”
国川森茂尴尬一笑,却没多说什么。
李彻左顾右看,瞧见桌上的相框,相框里一家三口笑得憨厚淳朴。
背景是朗天白云,孩子骑在男人脑袋上揪着父亲稀疏的头发,戴遮阳帽的女人温柔的倚靠在男人胸膛,阳光在帽沿下投出一个长长的阴影。
国川森茂很自然地跟着说:
“我的妻子很多年前失踪了,养子上初中后就被我送去寄宿学校读书,最近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我打算之后把他送到专门学校去学习技术。”
说到养子他像变了一个人,神情突然就苍老了许多:“那家伙……唉……”
这一声叹息似乎包含了很多复杂的情感,和前头的表现区分起来。
“你当初好像是因为谋杀罪进的监狱,当时没有问清楚,不过现在结合你的议员身份和我的感觉……”
李彻看着他:“是叫仲江夏吧?被你杀死的那个女人。你和她在公寓里搞情色交易,后来她死了,你入狱。”
他的耳朵隐约幻听到滴答的声音,他明白那是命运的时针开始旋转。
“你怎么知道。”国川森茂惊了一下,却又很快反驳,“不,我没有杀她,后面的法医调查结果都出来了,她的死因是休克,根本就与我无关。”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那时在洗澡,甚至都没有碰那个女人一下,等到出来的时候……”
“就发现她已经死了?”
可这次国川却支支吾吾的:“那个时候我以为她是睡着了……等到意识到的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
懂了,亡灵骑士。
李彻问:“有什么疑点没有?”
他问的是有关仲江夏的死亡,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可以问出什么来就是了。
毕竟和国川森茂一起坐牢是半年前的事,那时他为了杀一只武士壹的恶鬼他用五吨炼金炸药把一所神社炸掉了一大半,后来他还是把自己的龙珠送给红龙会,龚老头才出手把他这个日本的赏金猎人保下来。
“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比我所知要早了很多。”
“早多少。”
“四个小时。”
“你他妈日了四个小时尸x?”
李彻忽然觉得宁采臣和许仙都不过如此了,这位才是真的勇士。
国川森茂的脸瞬间憋得涨红,幸亏多年的路边演讲经验让他迅速将情绪调整过来,他尽量保持平静地说:
“容我说不是这样。法医检测出她的死亡时间大约是我和她在居酒屋见面的那个时间段。”
“死在你们去公寓之前?意思是说你是扛着尸体进公寓的?”李彻挠挠头,'真看出不来国川先生的口味挺独特。'
国川森茂摇头,或许是之前和其他人解释过很多次的原因,现在辩解起这件事也游刃有余:
“一开始警察也有所怀疑,再加上我的那些政敌为了抓住把柄,施压为此尸检了很多次,但无论是警视厅还是东京大学乃至美国的法医都一致认为她的死亡时间在与我居酒屋见面的时间段。”
“这就是诡异的地方。”国川森茂说,“警察调取了她的公寓监控,里面显示在法医估计的死亡时间里她甚至都没有回公寓。”
他接着说:“从警方的推断来看,我是在和尸体约会。”
和尸体约会……
李彻立马想到了他在欧洲学习炼金术时从一位猎魔人那得知的名为“活死人”的怪物。
并非各类末日电影里半死不活的丧尸,欧洲血裔史上的活死人在传说中是与血族、食尸鬼齐名,不会死去的存在。
以人的恐惧与生机为食,喜欢半夜出没,被杀死后魂灵会附着在坟墓中的尸体中复苏,并伪装成生者的样子生活。
但李彻思来想去又觉得活死人再怎么说也应该不会来日本,因为日本崇尚的是火化,而活死人要求的是埋在坟墓之下棺材之中的“肉身”。
他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就像福尔摩斯发现了重大线索立马看向华生:“如果你不是因为杀人入狱的……”
国川森茂脸不红心不跳:“是的,我入狱的原因是毁坏尸体罪。”
议员大人为什么你说这话的时候义正严词得像是拒绝像明朝称臣的丰臣秀吉啊。
“对了,”在李彻要离开时国川森茂突然喊住了他。“要说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的话,我记得每次约会她和我在居酒屋喝酒时总是时不时拿一个小瓶装的药水喝。”
“药水?”
“就是那种一个很小的透明玻璃瓶,不过没有标签,药水的颜色像是红色的血。”
“我问过她那是什么药,她说好像叫……”国川森茂皱着眉:“好像叫……”
“神之血。”
李彻幽幽答。
命运的时针又巧妙的转回了原点。
啊……
去他妈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