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高高的几摞账册外,云莺这边还放了几支小号的狼毫与砚台,再就是一把油光明亮的算盘。
这算盘应该是老物件了,不知道陪着之前的账房盘了多少账。
云莺上手,轻轻拨拉起算盘珠子,别说,是挺顺滑的。一拨动起来,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作响,那声音听着还挺悦耳。
但不管这算盘有多好用,云莺也不准备用。
来自天朝大国的学生,谁小时候还没学点珠心算啊。
云莺的珠心算就不错,最起码简单的五位数加减法,在她看来真就是动动脑子那么简单的事儿。
云莺拿起账本就开干了,一时间屋内熏香袅袅,安静的只有她翻动书页,和在纸上着墨的声音。
云莺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盘账中,也就没注意到,房门是何时被人推开的。
等她察觉到身侧被人放下了茶盏,那叮铃一声脆响才拉回了云莺的思绪。
但她头也没抬,只以为是穗儿进来了。就开口说:“穗儿你下次不要进来了,二爷不喜欢丫鬟们来他的院子。我若是渴了会出去找你要茶,您若是等的烦了,只管回后院去,下次当真不要再来这里了。”
“你倒是对我的喜好一清二楚。”二爷的声音突然在耳侧响起,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笑意,二爷在云莺的怔愣中将茶盏又往她手边推了推,“算了一上午,累了吧?先喝点茶歇一歇,等会儿再算。”
云莺闭了闭眼再睁开,还真是二爷啊。
“二爷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云莺接过茶,喝一口,顿时感觉干涩的嗓子舒服许多。
她看着站在她身侧的二爷,觉得压力太大,不由指指她对面的位置,“二爷您坐下说话啊。您跑了这半天,也累坏了吧。”
“没你累,习惯了。”二爷到底是走过去,坐在了太师椅上,“我刚回来,也就沏了一盏茶的功夫。你这算的够快的,一个上午不到,三本账册已经算完了。”
云莺才想谦虚一下:只是算个加减,这真的是很轻松地活计。别说她一个成年人了,想必就是一个小学生,完成这点工作量也轻轻松松。
但没等她开口,二爷又说:“我见你几乎没动过算盘,但总过的账本却是正确的,你这袖里吞金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云莺被问住了。
袖里吞金是什么东西?
该不会指的珠心算吧?
从二爷的神色中,云莺的猜想得到证实。原来这珠心算在古代还真叫做袖里吞金。
那,这,这她要怎么解释呢?
她总不能说,她这本事是在上辈子学的吧?
上辈子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说的,但云莺又不想对二爷撒第二次谎,她不由的垂下头来,暗暗懊悔自己大意。早知道二爷会冷不丁进来,她就应该时不时扒拉一下算盘珠子做个样子。
这下好了,又被二爷抓着小辫子了。
云莺郁闷的抿着唇,茶水都不喝了。
二爷看着她这个闷闷不乐的样子,如何不知道她有难言之隐。
不过二爷也没多想,毕竟云莺的来历简单易查,再想想那庄子里的姑娘都要跟着嬷嬷们学各种本事:琴棋书画,女红厨艺,甚至就连骑马射箭,也有姑娘们在学。那云莺跟着学一些珠算,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虽说这袖里吞金乃是一种不传之秘,但指不定就是那嬷嬷见云莺在这上边有悟性,不忍心浪费了她的天赋,就将这本事传给她了呢?
二爷没揪着这事儿不放,但为了云莺的安全,他免不得要提醒云莺几句。
“这袖里藏金称得上是秘术,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就不要用了。”
云莺听出了二爷的话音,不由讶异的看向他。她既为二爷不追究此事松了一口气,可又因为二爷的关怀,觉得瞒着他此事,心里有点过不去。
但事关性命,也容不得她大意,云莺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还说,“我就在您跟前露一露,其余人面前就算了。话说回来,想必除了二爷您,也没有第二个人愿意把这衙门里的账本拿来给我算了。”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本事。”二爷笃定的说:“若他们知道你的本事,怕不是要聘你到府里做个西席。”
做西席就夸张了,毕竟她出身在这搁着,她就是说她会珠心算,想必都没人信,更别说要顶着她这糟糕的名声,让家里的子孙拜她为师学本事了。
如此一想,还是二爷好。
二爷不仅知人善用,还替她隐瞒此事,二爷可真是个大好人。
云莺想起一件事,迫不及待的和大好人二爷说:“之前忘了和您说了,我只会盘账,额,应该说我只会算账,可账本里的猫腻,我可看不出来,这个要二爷您亲自过目才行。”
二爷微颔首,“这件事本来也没指望你。账册里的学问大着呢,有些老账房做的账,怕是你明明知道其中不妥,可你找破天,也找不到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云莺对此话非常认同,但话又说回来,“二爷您看账本没问题么?”
二爷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一眼云莺,那一眼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但是,云莺还是有点不大信就是了。
毕竟二爷一个勋贵世家的子弟,自出生后就以出仕做官弘扬门楣为己任。你说他立过书她有可能信,但你说他会看账本,她怎么都有点不信。
二爷看明白云莺的心思,忍不住又笑了,“你怕不是忘记了我恩师是谁?”
二爷的恩师?
怎么话题又转到这上边了?
“不过也对,你之前一直养在庄子里,那里闭塞,想来也不会有人,专门去给你们说这些东西。”二爷在云莺的疑惑中,给云莺解释说:“我的恩师,乃是曾经的佟阁老。”
佟阁老,原名佟昌年,乃是隆泰23年的榜眼。佟阁老初入官场,便被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一年后被提拔为御前行走;三年后,外放到黔州府任知州;六年后被简拔回京,开始在六部任职。
二爷道:“六部尚书我恩师都做过,我是恩师收的最后一个弟子,也是在恩师身边时间最长的弟子。”
云莺浑浑噩噩的点点头,许久后,才理解了二爷这番话的深意。
先不说佟阁老如何,只说二爷有这样一个在六部任过要职的老师,他在恩师身边伺候的时间又最长,那他会何种本事,都是应该的。
就如同现代教育中,有的孩子在初中、高中才开始学历史。但那些故事,却是另一些孩子的睡前故事。
他们早就知晓,且熟记在心中,他们的起步就比许多人高许多许多。
再说回二爷与佟阁老,兴许二爷跟在佟阁老身边时,佟阁老只把六部那许多事情当做解闷的闲谈说与弟子,可那些东西,一定会在二爷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他又是这样聪慧一个人,不到弱冠之龄就高中状元。那他即便对有些事情不精通,但其中的玄机与漏洞,却别想瞒过他的双眼。
云莺眸中流露出向往的光彩来。
她也想有这样一位师傅,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无所不精,无所不通。
可她没这样的运气。
她眸光水润润的,一张白皙明丽的面颊在此时通透玉白。她微抿着红唇,眼都不眨的看着二爷,眸中有着羡慕与渴盼,二爷便喉结微动,忍不住撇开头去。
茶喝完,云莺又投入到核账中。
只是兴许是垂首的时间长了,兴许是外边阴了天,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云莺就感觉看账本更费力了。
二爷见她几次三番揉眼,不由问她,“怎么了,眼睛不舒服么?”
云莺摇摇头,“就是光线有些暗。”
“要我把蜡烛点上么?”
云莺轻笑一声,“这还大白天呢,这时候就点蜡,那也太夸张了。”
“那不然怎么办?”二爷笑容中似有几分纵容:“不然咱们换个位置好了,你过来我这里坐,我去你哪里看会邸报。”
话落音不等云莺反驳,二爷已经站起身朝她走来。
云莺看二爷不是说笑的,而是要来真的。这她那受得起啊,她就赶紧摆手,连说几个“不用。”
但她的拒绝显然没什么作用,最后二爷还是将她提,嗯,二爷问她,“是要我提你过去,还是你自己走过去?”
云莺最后是自己走去了二爷的座位上坐下。
虽然满心不自在,但不得不说,二爷这边的光线确实更好一些。
这边有个开阔的窗户,之前窗户上糊着纸张。
但很显然二爷用不惯,便让人高价买了玻璃来。
于是,现在这边就是通透高大的玻璃窗,坐在这里不管是看书还是写字,视线都好了许多。
她舒服了,二爷该不舒服了吧?
云莺那张书案放着的位置,早先放着一排书柜,如今书柜被挪到另一侧,这里则腾出来添置了一张书案给云莺。
虽然这边距离窗户也很近,但到底没有在窗户跟下,二爷应该是不习惯的。
但云莺看过去时,就见二爷似乎很习惯的坐在那里。
他手里拿着最新的朝廷邸报,认认真真的看着朝廷的动向。
似乎是察觉到云莺的视线,二爷抬起头来挑眉问她,“怎么?是需要我给你磨墨么?”
云莺“噗嗤”一声笑出来,俏皮的说,“可不敢劳累二爷。二爷您看您的邸报吧,我也要继续对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