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与是连夜自崇州归来的。
绕道刺史府衙，也是特意来见赵传臣的。
原本以为还要叫醒他，不想这人竟然还在熬夜加班。
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看得向来得空就摸鱼划水的陆与不由得汗颜。
在敬业这块，赵传臣是对得起朝廷俸禄的。
赵传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官愚鲁，只得笨鸟先飞，再者幽州自古乃苦寒之地，连年战火民生困顿，在下身为本地父母官，代天巡牧，牧守一方，岂能心生倦怠。”
闻言，陆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向赵传臣的目光中满是欣慰之色。
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当初救下此人，固然是因为案情的关系，但其良心未泯，心有抱负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此前幽州连年战火，民生凋敝，又被金木兰和方谦祸害得不轻，如今正是需要赵传臣这种沉稳踏实的干吏。
也得亏陆与从刺客手下救下赵传臣，倘若将幽州交给前任长史这等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贪官污吏手中，只怕幽州百姓有吃不完的苦。
“若是大人知晓你的作为，定然会十分高兴的，幽州百姓有你这样的父母官，实乃幸事。”
前些日子他一直住在吴祥的青阳客栈，对幽州现状自然也有所了解。
虽然尚未大治，却也是欣欣向荣，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百姓安居乐业，脸上的笑容是做不得假的。
寒暄一阵，赵传臣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歉然道：“光顾着说话了，下官都忘了让仆佣上茶。”
说着，便欲招呼外面的仆役。
“不必了，说些话就走。”
陆与笑着打断他，“再说你我二人官秩皆为四品，刺史大人何以下官自居，同袍相交即可。”
赵传臣眼中流露出追忆之色，感慨道：“昔日若无将军搭救，在下何以有今日，在您面前，某永远是那个赵县令。”
听罢，陆与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就随他了。
待得落座，陆与开口说道：“实不相瞒，今夜此来，实有要事相商。”
闻言，赵传臣神情肃然，恭声道：“还请将军吩咐，但有差遣，传臣绝不推辞！”
他是个实诚人不假，却也并非是憨傻之辈。
当初幽州官场环境如此恶劣，倘若没点小聪明，他也活不到陆与来搭救他。
此前他得知陆与来到幽州，曾亲自登门拜访。
于情，他曾蒙受陆与救命之恩，主动拜见乃是应有之意。
于理，陆与是狄仁杰身边人，而且毗邻的崇州局势他也有所了解，陆与此来多半便是为了与契丹的战事。
多了解一些，方便早做准备，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但那次会面，陆与也只是与他闲聊些旧事逸闻，并未谈及其他。
他也识趣的并未多问。
后来陆与也未曾找上他，他便明白了大半，对陆与到来之事缄口不言。
看眼下这番架势，貌似自己终于是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陆与接下来的第一句话，赵传臣就蒙了。
“关于丘静，你对此人了解多少？”
闻言，赵传臣微微一愣，“丘静？您是说，崇州刺史丘大人？”
陆与点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记得上次两人闲聊时，曾提及此人。
沉吟片刻，赵传臣缓缓说道：“这位丘大人，下官了解不多，当初幽州既定，各级官吏缺额甚多，丘大人就是在那时调任至幽州，任长史一职。”
“幽州长史？”陆与皱起眉头。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是的，当时幽州战乱方平，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我便下令各地府衙官员下沉民间，主持恢复生产等诸事，这位丘大人也负责一县，干得有声有色，反响颇佳。”
想了想，赵传臣接着说道：“后来各地重建之事完成，各级官吏归建，开始正常履职，可这位长史大人却突然接到调令，赴崇州任刺史之职，是以下官与其接触并不算多。”
听罢，陆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又是个接通天地线的。
天下能臣干吏不知凡几，就算此人能力再是如何出众，政绩斐然，如此升迁速度，也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当初他擢升为四品中郎将，虽然只是一介虚职，便引得朝野一片哗然。
崇州刺史官秩四品，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算是崇州地头上的土皇帝。
由长史到刺史，虽同为四品，二者的权势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等炙手可热的要职，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背后涉及的博弈，略微一想就知道不简单。
再结合当下的局势，陆与隐隐嗅出一丝反常的味道。
当年的方谦，如今的丘静。
二者竟能如此相像。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当陆与亲眼看到，那名曾在山坳里与契丹军官接头的管事走进丘静府中的一瞬间，便已经将其中之事想通大半。
如此熟悉的手段，让他隐隐联想到了一个人。
肖清芳。
相较于当初的金木兰，她手中的资源可以碾压前者。
这么多年的内卫府大阁领生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朝廷里安插了多少人手。
如今大阁领之位已经易主，但她留下的那些人却仍旧在暗中发挥作用。
王孝杰吃没吃空饷，陆与没有亲眼看到，不好妄下论断。
但丘静手下的崇州捕快，亲手将大军物资转送契丹，他可是亲眼所见。
看来这个丘静绝对有大问题。
此前陆与一直心有疑问。
既然右威卫麾下大军出现大量伤冻，被围困东硖石谷内的契丹军队岂不更惨。
现在看来，不是契丹人均高达，而是原本属于右威卫大军的物资，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运给了契丹。
思及此处，陆与看向赵传臣，沉声道：“幽州下辖兵马，刺史府目前能掌握多少？”
此前他进城没多久，赵传臣第一时间就能得知消息上门拜见，想来对于幽州是有一定掌控力的。
若非考虑到这一点，如今他已经在连夜赶赴回京的路上了。
如今放眼北地，也唯有赵传臣这里还有点指望了。
其他州府也有些驻军，无奈陆与一个都不认得。
而且就算认得，他也不会用。
幽州之事殷鉴不远。
这帮人胆子大起来没边，连朝廷钦差都敢公然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