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居庸关,镇守将军府。
正堂内,自总坛赶来的铁手团诸堂主,此刻皆腰背挺直据案而坐,目光齐齐看向上首位置。
上首位置,一名黑色长袍的青年随意倚在座位上。
青年面容俊朗,此刻却是神色慵懒,哈欠连天。
见众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青年无奈摆了摆手:“宗主自有安排,各位依计行事便可,何必大半夜到这里来,徒扰人清梦。”
说罢,又打了个哈欠。
下方众人见状,皆面不改色,也不见任何动作,似乎对青年这般做派早已习以为常。
龙风环顾众人,将目光落在对面的云姑身上,见她毫无动作,心下一动,当即起身,抱拳恭声道:“此次行动,我等唯少主马首是瞻!”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铁手团少宗主,元齐之子元徽。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居庸关镇守将军,官秩正四品,手下精兵数千。
放眼北地,也是排得上号的实权将领。
能做到堂主之位,诸位也都是精明之辈,眼光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元徽作为宗主独子,将来肯定是要接手铁手团的,早晚必是众人之主。
因此,作为大师兄的龙风这般谄媚,在座诸位也丝毫未见鄙夷之色。
甚至若不是龙风资历老,这种表忠心的机会都未必轮得到他。
虽然此前总坛议事时,宗主并未提及少宗主,但龙风人老成精,自然不会如此托大。
且不提元徽贵为少宗主,单是居庸关镇将的身份,他也得来拜码头。
上级可能不需要,但你不能不做。
元徽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莫名之色,笑眯眯地说道:“铁手团自有规矩,无宗主之令,此番行动我不便插手,诸位相机行事,”
话音一顿,瞥了一眼众人,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云姑,接着道:“龙堂主老成持重,深孚众望,诸位遇事不决,可与他多商议。”
龙风拱手连道不敢,直起身顺势站在元徽身侧,得意的看着云姑。
此刻,端坐下方的云姑面无表情。
微微抿起的红唇,却能看出其心中并不平静,桌下衣袖里的手紧紧握住,无视龙风挑衅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资历不及龙风,眼下少宗主也为他站台,形势对自己极为不利。
铁手团素来是强者上,弱者下,若是做不出亮眼的成绩,即便宗主有心抬举,今后恐怕也再无出头之日。
龙风还正欲说些什么,元徽却有些不耐烦,不再给他扯虎皮做大旗的机会。
当下挥手道:“你们去吧,此地人多眼杂,日后若无要紧之事,不必再来此处。”
刮了一眼身旁的龙风,缓缓起身,打着哈欠走向后堂。
龙风心中一紧,见元徽面色不虞,便知道他已经看破自己的小心思,连忙躬身道:“恭送少宗主!”
众人也纷纷起身,抱拳恭送元徽。
云姑看着元徽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那身影,如今似乎有些陌生。
……
后堂。
此刻,元徽双目微闭,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前厅众人早已散去,他却没有入睡,似乎在等什么人。
忽地,一阵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声音不大,在深夜中显得分外突兀。
听到声响,元徽嘴角微微上扬。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
来人似乎颇为犹豫,在门前踌躇不前。
元徽睁开双眼,看着月光下辗转的身影,不由得会心一笑。
轻轻起身,悄无声息地向门口走去。
来人正是云姑。
方才众人散去之时,各堂主多与龙风亲近,各种阿谀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抛。
就连自己带队的各堂主,也隐隐有意动之色。
只是碍于她在场,面子上过不去,才没有过去攀谈。
她知道龙风在铁手团人脉深厚,不是自己所能相比的。
但却没想到,任务还未开始,便已经是举步维艰。
云姑有些怀疑,自己手下这些堂主,是否真能靠得住。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
远赴幽州,举目无亲,又无依无靠,心情低落之下,不知不觉便来到这里。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已站在门前。
欲叩门,伸在半空中的手却又止住。
终归只是总角之交,如今两人身份差距宛若云泥,他是否还会记得少时之谊?
此刻,云姑心中患得患失。
她只觉得眼前这门似有千斤重,压在她的心头,难以推开,仿佛两人之间一层厚厚的壁障。
犹豫许久,云姑终于下定决心。
反正已经到了这里,到时大不了就说月黑风高,自己不识路胡乱走错了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随即双手用力推向房门。
下一刻。
房门却乍然从里面打开,猝不及防之下,她踉跄着向前扑倒,骤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痛感,云姑睁开下意识闭上的双眼,却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我、我是……迷路,天、天黑看不清路,迷路走、走错……”云姑结结巴巴地解释。
只是这般解释,配合两人此刻的姿势,显得如此苍白,毫无说服力。
元徽并不答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怀中的少女。
少女被这炙热的眼神瞧得有些心虚,方才想了许久才想到的完美理由,此刻再也说不下去。
许是想起不久前元徽说一不二的威势,云姑讷讷低下螓首,不敢再看他。
全然忘记自己此刻还在他怀中。
佳人在怀,元徽略微收紧手,只想这月夜再长些。
一时间,后堂安静下来,两人能清楚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前者,呼吸急促,吐气如兰。
后者,不徐不疾,气息悠长。
月光下,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
……
良久,少女才猛然想起,此刻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惊叫一声。
当下心神慌乱,手忙脚乱地挣脱怀抱。
元徽也并未阻拦,顺势松开手。
月光下传来一声叹息,似有些许不甚满足。
“师妹,好久不见!”
闻言,云姑整理衣裙的手顿时一僵。
抬起头,却见元徽负手而立,面带促狭之色,此刻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嘴角上翘,眼角悄然弯成新月的轮廓。
刹那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间。
那年,少年温润如玉,神采飞扬,分外耀眼。
许久后,云姑抿唇一笑:
“师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