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爷孙离开长安后,李世民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麻烦。
首先是长孙无忌主持的吏部考核,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反对,以裴寂为首的武德老臣,纷纷上奏,罢免长孙无忌。
但李世民并未妥协,而是强行推进吏治考核,让各地官吏,纷纷进京。
就此,为牺牲长孙无忌,换一朝新的官吏,埋下了伏笔。
其次是边境雪灾日益严重,救灾已经收效甚微,不少百姓纷纷涌到边关,冲击关卡,为关中之地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这一日,李世民召开朝会,与众臣商议,是否开关让灾民涌入关中乞食。
只见李世民环顾了众臣一圈,语气怅然地道:
“虽然我们提前得知了雪灾的事情,但却没有想到,雪灾的影响会这么大,导致我们救灾无力,实乃天不随我愿啊!”
闻言,大理寺卿戴胄率先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到了这种地步,历朝历代都允许百姓外地乞食,我大唐应当不能例外,尽早开关放人!”
“开关放人,朕不是没想过,但关中刚刚才稳定下来,若开关放人,导致关中陷入混乱,该怎么办?”
“这.....”
戴胄语塞。
却听裴寂又接口道:“武德年间,遇到灾情是不开的,因为外有强敌,若我们开关了,不止关中会混乱,关外也会有麻烦,万一东突厥来抢人,又该怎么办?”
“话虽如此,但若不开关,同样避免不了麻烦!”
房玄龄站出来道:“现在我们面对的,只是灾民,而一旦不开关,灾民变饥民,饥民,可容易乱啊!”
听到这话,李世民颇感无奈,最终还是下令道:“那就开关吧!允许百姓们乞食!”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虽然朕允许百姓们入关乞食,但并不是不管他们了,户部也要调集粮食,救济灾民。”
“陛下,如今国库存粮有限,有一部分粮食,是拿来做战时储备的,若调集粮食救济灾民,恐怕.....”
说到这里,户部尚书便没有再说下去。
李世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然后皱眉道:“那就想办法,在民间收购一些粮食,救济灾民,否则,朕何以面对他们?”
说完,便不容质疑的摆手:“退朝!”
.......
“酒!朕要喝酒!”
原本不怎么喜欢喝酒的李世民,遇到这么多糟心事,也开始借酒消愁了。
但等了半晌,却没有宫侍端酒来,不由怒意升腾。
“酒呢?朕的酒呢?!”
“回,回陛下,您的藏酒,不见了!”
一名宫侍颤颤巍巍地跪了过来。
李世民脸色一沉,就要发火。
然而,门外又传来一道禀报声:“陛下,岭南急报!”
他微微一愣,眉头大皱:“让他进来!”
“诺!”
宫侍应诺一声,很快,一名传递消息的人就走了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岭南酋长冯盎反叛!”
“什么?!”
李世民吃了一惊。
冯盎其实早就归顺大唐了,但却不听从大唐的命令,经常与其他部落互相攻击。
这在李渊当政的时候,就已经如此了。
而且,大唐也从未得到过他的朝贡。
所以与他相邻的唐朝各州,纷纷上奏,称冯盎反叛,请求朝廷下令征讨。
但无论是李渊,还是李世民,面对数十封这样的奏折,往往都是置之不理。
因为这些奏折,只是说冯盎意图谋反,并没有十足的证据。
如今,听到冯盎已经谋反的消息,李世民觉得,这样的战争,可不能像东突厥那样,因为国力的原因而放弃。
所以,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便立刻召见了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
“消息你们也听说了,冯盎的性质属于反叛,与东突厥截然不同,朕决定,让江南,岭南数十州的兵马,共同出兵讨伐冯盎,你们觉得如何?”
“这.....”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正打算开口。
忽听身旁的魏征,率先开口道:“臣觉得,冯盎之事,与东突厥之事,并无不同。如今天下初定,而岭南瘴气流行,且路途遥远,就算是周边数十州的兵马,也无法长时间驻扎在那里。”
“更何况,指控冯盎反叛的证据,依旧不充分,臣以为,还是不宜兴师动众!”
“人都到长安禀报冯盎反叛了,还证据不充分?”
李世民有些不悦地道:“况且,之前也有数十封上奏冯盎反叛的奏折!”
“那陛下有没有想过,冯盎若反叛,必分兵据险,攻掠州县。如今对他的指控,已经有数年,为何今年才报上来?”
魏征依旧淡然开口道:“若是此人禀报属实,那为何朝廷没有接到冯盎军队越出辖区的消息?显然,这在臣看来,并不是反叛,而是有人故意栽赃!”
听到这话,房玄龄心头一动,不由道:“那为何冯盎这么多年被上奏反叛,他不来长安自证清白?”
“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江南各州众口说冯盎反叛,冯盎却没有实际行动,陛下和太上皇也不派使者询问怎么回事,冯盎处于这种情况,畏惧死亡,自然不敢来长安!”魏征接口道。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道:“那依你的意思是,让朕派使者先去问明情况,以示诚意?”
“冯盎若能免除祸患,自然可不战而令其臣服!”
听到这话,李世民仔细一想,觉得有些道理,自己终究还是百密一疏,于是立刻将禀报消息之人抓起来,严加审问,再派使者前往岭南,示以至诚。
.......
另一边。
前往江陵的大船上。
经过客栈那晚的头脑风暴,无论是李渊,还是岑文本,亦或是马周,全都成为了李承乾的铁杆支持者。
这让李承乾非常开心,且非常欣慰。
正所谓,凡干大事者,务必一条心。
李承乾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才在下江陵之前,给自己身边的人,临时来了一场头脑风暴。
否则,等到了江陵,再告诉他们自己的目的,那就太晚了。
毕竟时不待我。
有位先贤说得好,出名要趁早。
干大事,自然也要趁早。
然而,岑文本这两天,却一直魂不守舍的,想要找李承乾深入交流一番。
因为他觉得,既然需要权力,远离长安,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太子殿下,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是为了粮食,您也没必要亲自去江陵啊!”
岑文本小心翼翼地道:“这些事交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办不就好了吗?”
李承乾愣了一下,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朝来福道:“来福,把我的那壶酒一起拿来!”
“诺!”
来福应诺一声,很快便跑出去了。
却听李承乾又道:“老杜,门外看紧点,别让任何人靠近!”
“公子放心,门外有我亲自守着,保证一只老鼠都跑不进来!”杜才干笑着应了一声。
很快,整个船舱内就陷入了寂静。
直到来福端着酒菜进来,然后恭敬退了出去,李承乾才笑着道:“这是我特意为这次去江陵准备的酒,喝了这酒,咱们有话好好说!”
话音落下,拿起酒壶给岑文本与马周,各自倒了一杯酒。
“这酒.....”
李渊看到杯中酒,愣了一下,然后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喃喃道:“这酒就是你说的,真男人喝的白酒?”
“是啊爷爷!”
李承乾笑道:“我弄了好久才弄出这一壶的,今儿高兴,就拿出来了!”
“那赶紧给我倒一杯啊!”
李渊连忙端着杯子,递了过去。
他是好酒之人,宫中什么酒都喝过,包括宫外的酒,也喝了不少。
但自从一次偶然的机会,李承乾误喝了一口他的酒后,吐槽他喝的不是真男人喝的酒,他就一直耿耿于怀,说什么也要喝一壶李承乾酿的白酒。
而如今,看到李承乾拿出一壶酒,自然就来了兴趣。
“爷爷别急,咱们是主人家,先让客人喝酒,等他们喝完,你再喝!”
李承乾笑着拒绝了李渊。
李渊顿时板着脸,有些不悦地道;“什么主人家,你是太子,我是太上皇,还跟他们分什么主客?!”
“呵呵....”
李承乾笑了笑,却依旧没给李渊倒酒,而是看向马周和岑文本,抬手示意道:“两位,请吧!”
“这.....”
两人对视一眼,面带犹豫之色。
这时,李渊一个冷眼看过去。
什么意思?
给脸不要脸?
“呃....”
感受到李渊噬人的目光,岑文本率先顶不住压力,不得不暗牙一咬,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杯中酒。
“咳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在酒刚入喉咙的时候,突然响起,差点让岑文本把喉管都咳出来。
马周看到他的样子,却是乐得不行。
这家伙之前配合太子演戏,说将我送到官府砍头,现在又想配合太子,演毒酒的戏码吓我是吧?
很明显,马周根本不信这酒有毒,所以,在岑文本咳嗽的期间,直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片刻后。
马周神色变幻莫测,整个人呆怔,连呼吸都屏住了,双颊飞速染红,狰狞到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他双手死命捂住脖颈。
脸色涨红一片。
李渊都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不由道:“怎么回事?!”
“呃....”
李承乾嘴角一抽,有些尴尬地道:“可能是酒劲儿太大,没适应,我给他倒杯茶,润润嗓子!”
说着,便准备给马周倒茶。
就在这时,马周连连朝他摆手,然后猛地朝桌案上拍去:“驴日的!好酒!俺喝了这么多年的酒!从未喝过这么霸道的酒!”
话音刚刚落下,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起红潮。
而岑文本的脸色,早已红成了猴屁股。
只见他,抿着嘴唇,傻傻怔愣了许久之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浓烈的酒味。
“好酒!确实是好酒!”
“辣,香,纯.....”
“喝进喉咙里,跟刀割似的,割完之后,又好舒服,好爽快.....”
他说完,眼神都变得有些迷离了。
而他,只喝了一口,可见他的酒量有多差。
“呵呵.....”
李渊与李承乾见他们没事,相视一笑。
紧接着,李承乾便给李渊倒了一杯酒,提醒他慢点喝。
李渊仔细打量这杯中酒,不由得感慨道:“这酒,色泽晶莹,比我们平常喝的酒,都要纯净,而且酒味更浓....”
说着,轻轻抿了一口,顿时眼睛大亮。
虽然看过马周和岑文本的表现,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喝进这酒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被这酒惊到了。
隔了片刻,才长出一口气,眯眼道:“入口霸道刚猛,后劲绵柔醇厚,回味悠长.....实乃铁血柔情,真男人也!”
“呵呵,爷爷有所不知,这酒的酿造难度,比爷爷平常喝的酒难多了,而且度数也高了不少,我就偷偷弄了一瓶,还是从我父皇的藏酒里,偷偷提纯弄出来的!”
“好,好好好!”
李渊听到是搞的李世民的藏酒,顿时感觉这酒更好了,于是再次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嘶!
哈!
果然爽快!
而眼见李渊喝得兴起,马周从刚才的酒劲中回过味来,也毫不客气的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
这一次,他没有像猪八戒吃人生果似的,一口下肚,而是轻轻喝了一小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口味清香纯正,后味甜.....”
君臣俩都是喝酒的行家,一生都与酒相伴,何曾想到能喝到这种跟后世汾酒一样的白酒,不免一时竟有些陶醉其中。
而李承乾看他们这样,却是有些无语。
空腹喝酒,一两口就差不多了,怎么能拿酒当水喝呢?不烧心吗?于是,他赶忙劝阻二人,道:“别光喝酒啊,快吃菜!”
“这是来福最新学会的炒菜,你们都来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炒菜?”
李渊三人微微一愣,顿时来了兴趣。
“咦?味道不错啊!”
李渊率先尝了一口鱼香肉丝,赞不绝口。
马周、岑文本闻言,也纷纷动筷,惊喜连连。
不多时,四人就一顿吃吃喝喝。
直到酒足饭饱,李承乾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刚才岑先生问我,为什么要亲自去江陵,既然咱们一起喝了酒,吃了炒菜,我也不瞒着你们了,我是去对付世家大族的!”
“什么!?”
岑文本听到李承乾这话,酒意都醒了几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问,居然是自找麻烦的愚蠢行为。
要知道,他家在江南,可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大族。
虽然比不上五姓七望,关陇门阀,但在江南一带,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
“不是太子,这是为什么啊,您跟世家大族有仇吗?”
岑文本仗着酒意,胆子也变得大了不少,竟敢直接质问李承乾。
而李承乾面对他的质问,却是淡淡一笑:“从个人角度来说,我跟世家大族基本没仇,但从国家角度来说,我跟他们可有不共戴天之仇!”
“啊!”
岑文本吓了一大跳,酒意直接去了七八分。
什么情况啊!
太子不过才八岁,怎么就跟世家大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了?!
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家族,竟惹得太子如此记恨!?
岑文本此刻非常郁闷。
却听李承乾又接着道:
“那晚我们聊到了土地兼并,想必你也知道,大唐现在的土地,世家大族占了不少,他们靠着兼并土地,积累了不少财富,把持着大唐几乎所有行业的收入!”
“再加上依附他们的大量人口,你想想,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岑文本下意识问道。
一旁的马周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意味着,符合他们利益的皇帝,他们会支持,不符合他们利益的皇帝,他们能推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岑文本愤然否认:“我家族从没想过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深知,这个帽子若扣下来,会死很多人。
但李承乾依旧淡淡一笑,安慰道:
“岑先生不要激动,马周的意思是,世家大族有这种影响力,并不是说,他们真的能办到!”
“而且,我要针对的世家大族,也不是你们那些世家大族,是五姓七望!”
“啊?这.....”
岑文本有些吃惊,又有些释然,心想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太子针对的是五姓七望,那没事了!
“可是,五姓七望的势力非常大,咱们能对付他们吗?”
“能对付啊,怎么不能?”
李承乾说着,侃侃而谈道:“之前我就说了,我要在江陵弄粮食,弄很多很多的粮食。如今,大唐的粮食,基本都在世家大族手中,一旦大唐出现什么天灾人祸,粮价肯定会上涨,如此一来,世家大族又可以从大唐身上吸血,壮大他们。”
“但他们忘了,任何事情,都是有底线的,一旦超出了底线,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而我,就是那个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人,我要让他们的粮食,变得一文不值。”
听到这话,李渊眼睛大亮,不由有些激动起来。
然而,李承乾的话还没有说完:“可是,要想指望在天灾人祸的时候,利用粮食战,打垮世家大族,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得从根基上解决他们。”
“那世家大族的根基是什么?”
“刚才我说了,会有大部分的人口依附他们,那么,这大部分的人口,由什么组成呢?”
“在我看来,由两部分组成。”
“一部分是被剥削的穷苦阶层,这些人,主要用于从事生产,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富,或者战时组建军队,为他们获取无上的权力。”
“而另一部分,主要是地主富户,他们为了求取官职,往往会依附世家大族,借用世家大族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此一来,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就涵盖了很多阶层,很多方面,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当今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们!”
“这.....”
听到这话,岑文本忽地觉得,自己的家族跟五姓七望比,纯粹是白给。
而马周则面色肃然。
因为他出身寒门,且博州,正是五姓七望的地盘,他自然十分清楚,五姓七望的影响力。
像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想要在博州有所作为,要么选择给五姓七望当狗,冲着他们摇尾巴,要么就是被人排挤羞辱,逃离博州。
而他,正好选择的便是后者。
至于李渊,在听完李承乾的话后,细细回味,自己当初执政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世家大族的压迫下,一再妥协,受尽屈辱和窘迫。
虽然现在执政的是李世民,以后受掣肘的也是李世民,但他却没有因为此事而感到高兴。
如果不彻底解决这些世家大族,下一个轮到的就是李承乾。
这也难怪李承乾会说,世家大族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要想彻底瓦解世家大族,还要从他们的根基入手!”
李承乾见李渊三人都回过味来,又接着道;“世家大族现在是以大庄园自给自足为根基的,而这种根基,最重要的就是土地。虽然我们现在不能执行之前说的土地政策,但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从经济上打败他们!”
“经济?”
李渊三人闻言,面面相觑。
却听李承乾又侃侃而谈道:“他们现在掌握的所有产业,属于私有经济,咱们要搞的是国有经济。”
“什么是国有经济?就比如盐、铁这些产业,基本都是国家掌控的。但是,这还不够,我要建立的国有经济体系,包括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需要国家掌控。”
“如此一来,便形成了我大唐的根基。”
“而世家大族,虽然有很强的地域性,这是他们的优势,但在他们控制不到的地方,都是咱们的经济体量。要知道,大唐很大,世家大族能控制的地方很小!”
“他们的优势,也将会成为他们的劣势。”
“一旦国有经济占据主导,他们的财富,影响力将会大幅缩减,到时候就是.....”
说到这里,深深看了李渊三人一眼,一字一顿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李渊三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眼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心脏的血液仿佛快要沸腾起来了。
太令人惊愕了!
居然真的可以搞五姓七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