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人的地方悄悄展开纸条,高俅这才看见上面写着寥寥几句话,其中的重点只有一句,那就是向太后有意召回韩忠彦。而韩忠彦之孙韩肖胄元配妻子正好故世,向家有意以伊容为族女嫁予韩肖胄。
对于高俅来说,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比起声名不显的自己而言,累世为官的韩家自然算得上是大宋一等一的名门大户,而韩肖胄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也并不陌生,所谓父子三代守乡郡的典故便出自于韩氏一门。
“怎么办,究竟怎么办?”本以为还远的事情一下子变得迫在眉睫,即便他高俅往日再有善于机变之名,事情扯到自己头上依旧有些乱了阵脚。伊容那亦笑亦嗔的面容不断地在面前闪现,那一次次为了他而甘冒奇险的情形历历在目,自己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入韩家?
“伯章,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打从一出宫开始,赵佶便发觉高俅神色不对,本想暂时不理,谁料见高俅连走路都有些踉踉跄跄的,立刻猜出其中有名堂。“你有什么事情别藏着掖着,我往日有什么事情都对你说,现在该你了!”他一把关上了书房大门,连声催问道,“这两天我看伊容也老是心不在焉,你们两个究竟怎么了?”
高俅这才恍过神来,见赵佶货真价实的一脸关切,他顿时犯起了踌躇。要说自己之所以能够和伊容结下缘份,多半也是因为赵佶在当中穿针引线,甚至可以说,倘若自己能将伊容迎入家门,赵佶是肯定乐见其成的。来不及细想,他便把曲风的纸条递了过去。
“什么,太后要把伊容许配给韩肖胄?”赵佶只看了一眼便几乎跳了起来,“这怎么行,她明明和伯章你是天生一对……”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了高俅铁青的神色,连忙岔转话头道,“你放心,此事还是捕风捉影没有苗头的传闻,太后素来信任你,应该不会……”他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最后干脆在房间中来来回回踱起了步子,把自己的事情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一心一意地考虑起这桩事情来。
“韩氏家族一向深得信任,按说太后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可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赵佶终于耐不住性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气急败坏地道,“真可气,要是我……当务之急是不能让韩忠彦回来,天哪,他为什么偏偏是北京留守,大名府离汴京才不过十几日路程!伯章,你放心,当日这件事是我弄出来的,怎么也会给你一个交待!”
“你如果真的当了皇帝还差不多……”高俅心里暗暗想道,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能够更快地推动历史,如今看来,赵煦将会英年早逝不假,但和真实的历史根本没有多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曾布早已成了气候,能够和章惇完全分庭抗礼这一条而已。韩忠彦的立场偏向于旧党,因此很为向太后中意,倘若按照历史,在赵佶登基时奏请向太后垂帘,那么无论如何都挡不住这桩婚事。
“十郎,依你看,今天的事圣上怀疑到你了吗?”高俅终于下决心扭转了话题,区区一个端王府翊善自然没法扭转伊容的命运,但是,一旦将赵佶拱上了皇帝宝座,要设法把那桩婚事往后拖抑或是取消也不是没可能的事,重要的是自己一定要拿到权柄,至少能够在朝中立足的权柄。
赵佶这才开始仔细思索赵煦的态度,许久之后方才肯定地答道:“应该没有。在萧芷因提起此事的一刹那,皇兄肯定动过疑心,但是经由我的掩饰和事后在福宁殿的那一出戏,他至少不会把矛头对准我。赵似的头脑实在是太简单了,在那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不仅激起了其他兄弟的反感,而且还给皇兄留了一个急不可耐的印象。”
“你说得不错,倘若赵似不是这么头脑简单,兴许圣上也会更加看顾他一些。”高俅冷笑一声,缓缓点了点头。只要筹划得当,自己能够翻身的那一刻应该不远了。
数日之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依旧是老一套,高俅和赵佶两人也一如既往地在书房中商量,匆匆用完晚膳后又开始琢磨一份名单。看看时候已晚,高俅也懒得再坐车回去,直接打发自己的随从回家报讯。然而,就在三更的梆子敲响,他在曾布的名字上画了重重的一个墨圈时,外头响起了一个家人的声音。
“启禀端王!”
“什么事?”被人打断的赵佶极其不耐烦,厉声喝道,“若无大事无须禀报,你们斟酌着办就是了!”
“回禀端王,刚才有人用砖块把一封信函扔进了府中!”说话的声音立刻带了几分惶恐,“您上次说只要有此类信件一定要及时禀报,小人……”
话音刚落,高俅便急匆匆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见那奏事的是一个王府的老家人,他方才松了一口气。紧跟其后的赵佶立刻接过了那封信,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个家人,回到书房立刻拆了弥封,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圣瑞宫蓝从熙又给章府送去了一个金盒!”赵佶咬牙切齿地丢下了信笺,眼神中寒光毕露,“章惇还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皇太妃真是太心急了!”
“不对,现在是什么时候,就是送东西不是也应该小心一点么?”高俅匆匆一阅那张便条,看到的却是另一条讯息。不同上一次的难辨字迹,这一次的笔迹中虽然也有遮掩,但却流露出一股隽永的滋味,显然是时间来不及所以才匆匆写就。“事情有变,恐怕就在顷刻之间!从现在开始,十郎你一步也不能离开王府,决不能留人口实!”
“你是说……”赵佶吃这一吓,登时跌坐在了椅子上,“皇兄……”
“我现在先回家,天亮之后我就去曾府观观风色,你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吧!”高俅来不及多说什么,推开书房大门便匆匆奔了出去。临出大门前,他还没有忘了找来王府总管,仔仔细细地吩咐了其中关键。这种时候,他决不希望在内部出了乱子。
果不其然,清晨时分,从两个曾府家人口中,高俅得知了曾布刚刚受召入宫的消息,这无疑更坐实了他的猜测。他不敢怠慢,当即便悄悄回了家,只在家中等待各处汇总的情报。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便得报,章惇在昨日晚间就被召入宫中,而蔡卞则是在章惇入宫之前才离开了章府,而后又到兄长蔡京的府邸逗留了好一阵子,一大早方才接到了入宫的旨意。从时间的分别来看,召唤章惇入宫的肯定是圣瑞宫朱太妃无疑。
圣瑞宫中,章惇紧紧攥着袖子中那个小巧玲珑的金盒,那里边装着的是赵煦重病至今的所有病历,病因连他这个宰相也难以启齿。从刚刚开始,朱太妃就一直在嘱咐什么,可他根本就没有注意。死了,年仅二十三岁的赵煦居然死了!自己虽然没有成就梦寐以求的独相局面,但至少也在赵煦的默许下权倾朝野,如今,自己的意见确实拥有左右朝局的影响力。良久,他终于恢复了神志,一力承诺道:
“当年若非皇太妃一力举荐,微臣也难有重返朝廷的机会。如今乃非常时刻,微臣一定会竭力设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太妃自然是异常满意,她正想再说些什么,蓝从熙突然冲了进来,神情紧张地报道:“启禀皇太妃,曾相公和蔡相公都已经奉命进宫,章相公这边也耽搁不得,倘若到得晚了,恐怕……”
“我自然省得!”朱太妃摆了摆手,款款地站了起来,“章卿家,今次便都倚靠你了!”
“皇太妃但请放心!”章惇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在蓝从熙指引下出了圣瑞宫。尽管赵煦并未留下任何遗诏,但在他看来,自己仍旧有七八分把握能够达到目的。要知道,申王赵佖有目疾,立长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要以亲疏计,那立同母弟则是名正言顺之举,一句惯例便可挡去所有质疑。
由于元宵未过,因此宫中各处的彩灯仍然未曾撤去,而赵煦驾崩的消息也尚未传到寻常内侍宫婢的耳中。福宁殿寝殿前,除了几个待罪的御医之外便只有寥寥几个内侍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大宋的未来将是何种格局。
曾布和蔡卞都已经得知了皇帝大行的消息,但是,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悲痛。赵煦既然无嗣,那么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定立新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此事来得紧急。然而,两人平素有些芥蒂,更不会就此事交换什么意见,只是各自默然地站在那里。随后,中书侍郎许将也匆匆而至,他向来不做出头鸟,因此更是缄默不发一言。
不多时,章惇终于赶到了大殿,甫一站定,外头就响起了一个内侍的通报声:“皇太后驾到!”
三人参差不齐地躬身施礼,紧接着,福宁殿的大门徐徐地关上了。而东边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