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知对着张士走去:“你叫什么名字?”
张士放下剑,深深的弯下腰:“小人叫张士,是楚家的一名下人。”
张士觉得你认不出来我吧,那个时候我是个姑娘。
上官知看看他的手,再看看他的剑,疑窦重到一定地步,直接可以当证据用。但此时不是揭穿的时候,一言不发走开。
楚云丰有点儿心虚,把脸扭去一旁。
楚云期不害怕说破,说破也是把大名郡主再骂一回,再骂上官国舅父子两年前瞎眼。但上官知就要离去,何况让心里不痛快。
准岳父不是体贴,是怕他由此办不成事,大家什么时候能各回各家?
楚云期也没有说。
铁权打扫战场,樊华、吕胜赶着车,请上官夫人和女眷们到车里去。
道边,上官知、官员们和铁权依依道别。
都没有开玩笑或调侃的心情。
都知道一场即将席卷全国的战争将拉开序幕,远比现在的各省自惊自乱要强的多。
他们走出两年的苦难,却还不是终点。接下来的,才是走向终点的最后一幕。
这一幕,并且不短。
“公子珍重!”
“大人们珍重!”
白云悠悠之下,揣着的是复国的情怀,离开的是赤血肝胆。
……
吕胜把车停在西宁王府的角门里面,虽然在车里换过衣裳,上官夫人下车的时候,还是左看右看。
樊华走过来道:“没事儿,您看这四下里没有人。不过也不是没有人,我表弟说守卫只多不少,但是近来备战入编,闲走动的人就不多。请进去吧,前面就是离我妹妹住处最近的二门,走不了几步就到。”
上官夫人对他道谢,悄悄的认真扫了一眼。
这是京里最出名的纨绔,国舅提起来,想到冠军侯府的出身,就气不打一处来。
而现在看他虽还眼珠子骨碌碌总觉得不稳重,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出来可靠。
那还没有给亲事一个准话的亲家,楚云期夫妻,硬生生地把这个孩子扭转。
所以,芊眠姑娘把太子养的很好。这就叫家学渊源吧?
对着楚芊眠的住处走去,上官夫人边走,边这样想着。在她身边走着的妹妹陶周氏,嫁到中兴侯府,很想为陶娇珠说媒的那个,又凑到耳边来:“姐姐,你真的不把太子带在身边?”
上官夫人狠狠瞪她,低而厉声更重:“你要是再对我说这样的话,咱们就不再是姐妹。”
不仅仅是太子不要乱提,带走太子的话,上官夫人也不喜欢妹妹再说出来。
陶周氏缩缩脖子,小声道:“好吧。”她觉得自己还不是为了太子好和姐姐好吗?也就是为了娘娘好,为整个国家好。太子殿下,还是养在上官夫人手里更令人放心吧。
她倒不是怀疑楚姑娘,而是楚姑娘今年十四岁,她自己还算是个孩子。
来到院门外面,见到红漆雕梁的长廊下面,太子坐在楚芊眠身边,不是平时高兴模样,垂着个脑袋跟挨训似的。
陶周氏张张嘴,还没有说出来,上官夫人先一步阻止她,又给她一记瞪眼:“你闭上嘴吧,不要说话。”
在她们身后的奉新伯花家夫人,暗暗的高兴。花夫人的女儿许给楚行剑,她当然想着太子一直养在楚姑娘身边。
有了西宁王的助力以后,大家可以喘口气,对以后也敢有规划。
要还在逃难,没有心思想这些。纵然这样想了,也没想对谁谁不利。大家还在困难里边,这并不难懂。
但是太子对楚姑娘有情意,对花家永远有利。花夫人暗暗的盘算,她已经和一半的女眷重新巩固交情,还有一半得抓紧了。这太子啊,还是楚姑娘养着的好。
太子倒不是知道有花夫人这样想,而是见到上官夫人,就想起来她总想抱他。虽见过好些面,但太子还当上官夫人是不熟悉的人,见她走上台阶,站起来,不是迎接舅母,搬起自己小杌子,挪到楚芊眠身边。
“这是舅母啊,稷哥,舅母是疼你的人。”楚芊眠柔声劝他。
“不……要。”太子还是这一声,坐下来继续垂脑袋。
差一点儿又要先说话的陶周氏,让这句“不要”,把嗓子里话打回肚子里。想一想,她还真的是闭嘴更好。
别惹得太子面前留下印象,太子也一直对她说不要。
上官夫人离远些,问楚芊眠:“稷哥为什么不高兴?”
“稷哥,你告诉舅母好不好?”楚芊眠微微地笑。
哄上好几声,太子才沮丧地道:“哥哥许久不看稷哥,哥哥为什么不看稷哥?”
这一刻,上官夫人感叹不已。情不自禁的,对陶周氏瞄瞄,才把心神重放到太子身上。
这是个多聪明的孩子啊,谁对他好,他记得真真的。
绝对不是一块糖就能哄走的人,也不是小孩子忘性大,离开他,他就会渐渐不想。
也许十天还在孩子的记忆范围之内,但是上官夫人依然为上官知和楚芊眠感动。
这是他们花足心血挣来。
楚芊眠请她们坐下,上官夫人坐的离太子最近,但也不敢太近。慢慢的说着话给太子听,太子还是个不高兴,直到花小五到来,还认得这是个有趣的,恢复些活泼。
花小五大喜:“可以和稷哥玩了吗?”
雪白胖脸上,巴掌印子已看不见。
铁标忠实的执行哥哥的话:“你只能来看看稷哥,不能和他玩太久。”楚芊眠含笑点头。
对花小五依然是个好消息,她却没有这就坐下来,说一声等着,拔腿就跑,铁标追在后面。
又过了良久,两个人提着小包袱,笑眯眯走来。
“小五妹妹取她的私房给表弟。”
铁标说着,帮花小五打开小包袱,取出里面的玩具、私心吃食。
太子眼珠子溜溜,看得出来心动,但是依然没有动。
郑多球走来:“我得检查下,这些玩具要清洗,这吃的,给我吃一口。”
吃过,再递给太子,太子高兴的接过来,咬上一口,胖脸儿喜欢了:“好吃。”
花小五也喜欢了,毫不介意朱细细、韩囡姻把她的玩具拿走清洗。为他们备下小杌子,两个人坐下来,花小五大吹牛皮。
上官夫人看来看去,对太子的照顾来说,她看不到可以挑剔的地方,就转向长廊另一头坐着的姑娘们,楚绣纹等人在收拾衣裳。
花小五吹完了人人都喜欢她,如今稷哥喜欢她就对了,世子不喜欢她因为她帮姐姐送信,不送信世子也喜欢她,好奇心转移到这边。
“这是谁的衣裳?这式样我从没有见过。”花小五嚷着。
姑娘的衣裳。
但长袖改成箭袖。
下摆也缩短。
裙边,也缩短。
“这是胡服样式,骑马走路更方便。”楚绣纹说着,送给楚芊眠:“
妹妹,你看这下更合适了吧?”
楚芊眠和她低声讨论着。
花小五听不清,也没有对铁权那样无赖,挤上来听。但一双胖耳朵动着,又动着。
都知道她伶俐,但还是忽略小孩子未必听懂。
西宁老王呵呵笑着走进院中:“我赶回来了,芊眠呐,带上稷哥咱们走了。”
呼呼啦啦的,回应最早的是楚丽纹、楚彩纹、楚嘉纹、楚华纹、楚紫纹。
清一色缩短衣摆和裙边的衣裳,袖子露出手,看上去更为爽利。
问道:“怎么样?”
老王认真的看了看:“是方便多了。”取笑道:“怎么,你们想当女兵啊?”
除去楚丽纹、朱细细说是,年长此的姑娘们但笑不语。
她们回楚芊眠心照不宣的眼神,不肯轻易说出这衣裳的用处。
但老王猜得出来。
上官夫人也猜得出来。
叫过一直想说话却不敢说话的陶周氏:“按她们这种,把咱们的衣裳也改了。这上路方便,遇到麻烦应付起来也方便。”
陶周氏恍然大悟:“是啊,这是姑娘们准备回乡的路上穿。”就此讪讪了:“看我们,就没有想起来。还是长袖子长裙子的,上下车都不方便。”
楚绣纹等走到楚芊眠的房里换上新改的衣裳,走出来,簇拥着楚芊眠和稷哥走了。
花小五看着她们上车,老王带着兵马一起走了,叫上和这里仆从说话的奶妈:“回家去。”
到家门下车,狂奔到姐姐房里:“四姐,我又有新消息。”摊开胖手板儿:“这一回给多多的金瓜子儿,才能说。”
花四姑娘在她小胖手上打一下,撇嘴道:“你再加价,我可就要雇不起。”
花小五道:“没事儿,如果四姐花光钱,让标哥儿给我。”
另外三个姐姐也在这里,纷纷笑她:“标哥儿为什么要给你钱?”
“咦,我天天去陪他啊。”
“应该是标哥儿天天防范你偷溜去见稷哥。”姐姐们揭她的短。
花小五昂起小脑袋:“稷哥如今跟我玩了,标哥儿不用天天防备我,他和我、稷哥一起玩,难道不应该给我钱?”
小脑袋瓜子开动一下:“是了,标哥儿还应该给稷哥钱。”再开动一下:
“我就不找稷哥要了,稷哥太小没有钱。”
“你到底要说什么,说完了快挣钱去吧。”花四姑娘等急了。
“楚家表姐要出远门。”花小五低头数金子。
“还我,”花四姑娘嗔怪:“她家不在这里,回家去不很应该。”
花小五拿小白眼儿给她:“世子就要跟去了啊,就像去年那样,一走就是一年,姐姐总在家里揉碎东西,后来还是我问的标哥儿,才知道他出了远门儿。”
花四姑娘面色大变,呆呆地喃喃:“是了,他把表妹当成宝,他一定送表妹回家……”
说完了,想起来妹妹说她的话,忍无可忍啐一口:“谁在家里揉碎了东西。”
“还不承认,不跟你玩了。”花小五拔腿跑开:“放好我的钱。”
花四姑娘没心思管她,重新发呆中。
……
不过几天没有上西宁街头,楚芊眠发现气象大变。
巡逻的兵的不一样,是他们的人数多出来。行人的不一样,楚芊眠还看不出来。
只觉得精气神改变,致使整个城池如沐清新。
这是怎么了?
舅舅真是厉害。
出城以后,见官道两边人人满面笑容,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的不知道做什么。
老王见孙女儿出神的看,指一指:“这是闲下来的人,他们在洒种子。”
楚芊眠恍然大悟,舅舅说的,逢地就种,如今不论旧日的说法。以后打了粮食,大家有份。
回身,还能见到城门上告示崭新。上面应该有两句话“等到来年没有功夫收,也比打起仗没处收的好”。
“稷哥,你的果子吃完了,把核种下去,以后结很多果子给你吃。”楚芊眠对太子道。
种果子?
太子小脸儿有了生动。
飞快的吃下去,举着果核:“种。”
老王让车停下,楚芊眠带着他走到官道下面,郑多球从士兵的手里要过铁矛,在地上挖个洞,太子丢进去,郑多球要捧土,让楚芊眠阻止。
“稷哥,你种完它。”楚芊眠一面鼓励,一面蹲下身来示范。
稷哥太喜欢了,把土捧进去,压压平,又学着姐姐用脚踩踩,小手掬水浇几捧,开心地道:“结果子给姐姐和哥哥吃。”
楚芊眠心头无端的一软,自己不知道的一种叫思念的东西满身心飞扬。
她认认真真地道:“姐姐不离开稷哥,哥哥也会回来看稷哥。”
胖手指伸出来:“拉勾。”
稷哥满面严肃。
楚芊眠忍俊不禁,刚跟花小五认识,就学小胖妞的习惯。小胖妞走的时候,伸出胖手指:“拉勾,以后我还来陪稷哥玩。”
楚芊眠同他拉拉勾。
“拉勾。”
太子又伸给郑多球。
郑多球受宠若惊,和他的小泥手拉一拉。
太子又和楚丽纹、朱细细、韩囡囡都拉勾,洗干净手后,也没有就上车。
楚芊眠索性带他去看看洒种子的人,让他这就知道一米一面来之不易。
虽然他记不住,不过是个以后脑海中的淡淡印象。
老王连声说是,陪在孙女儿的身边侃侃而谈:“是时候让稷哥见识这些,看看什么是面对黄土背朝天,洒汗如雨不敢停。”
天正热,他们经过的地方,也确实是面对黄土洒汗如雨。野地里种子由西宁王提供,但洒下去又不能让鸟儿叼走,总要挥汗总要背朝天。
“汗滴禾下土,”
稷哥嘟囔几回,楚芊眠听见,激动的抱起他,对老王道:“外祖父,您听到没有,稷哥在说锄禾日当午。”
老王开怀大笑:“这是你见天儿教他念诗的功劳啊。”不远处,是和上官夫人同时回来的太子师俞太傅。老王对他翻眼:“您这师傅失职了。”
俞太傅呵呵:“放心,以后你加定礼,我只帮你说话。”老王露出笑容。
太子在这里看了很久,最后学一学。
抓一把种子丢在脚下,捧一把土把种子盖上,说着:“鸟儿不吃,给哥哥吃。”郑多球送上水盆,掬几捧水洒上。
小手这就乌黑,衣裳也溅上泥渍,但在楚芊眠和俞太傅眼里,怎么看怎么讨喜。
接下来直奔目的地,西宁王的中军大营。
连营数里在眼前铺开,彪悍在大营上空凝结成风,霸道的占据在这片天地。
近百飞骑夺声抢势般的出了营盘,在老王面前停下,一声问候整齐的好似一个喉咙里出来。
“见过老王爷!”
楚芊眠先一步把太子的小耳朵掩上一些,看他神色怕不怕。对他道:“稷哥别怕,外祖父带咱们看点兵,你要记住,等你长大了,要有很多很多的强兵悍将。”
稷哥不但不害怕,反而试图从她怀里伸长头颈,好好的看看这个热闹。
太子出门儿,事先征求俞太傅的同意。太傅看在眼里,不由得老怀宽慰。看小殿下这个模样,不敢说天不怕地不怕,至少不是怯懦,带着有出息。
他说这话的时候,无形中贬低大殿下元承设和二殿下元承策。
大殿下会花拳绣腿,文治武功并没有多少,算没出息。
二殿下更是文弱一流,益王拥立他以后只会后悔,算没出息。
只有小太子。
有出息!
太傅差一点儿就要和老王一起喜悦,及时想到定礼单子。国舅远在东北征战,他不能真的半点儿不心疼。算了,忍着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