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是太高,太高不合适带上太子。能看到关城内的大片土地,但只限于关城之内。
因为山不是太高。
看的就不远。
往关城外看,先看到一大截城墙,没有广袤的绿地吸引人。
楚芊眠在山风中恢复自由的心情,不再因为上官知的求亲而有束缚。而解开一层随着日子而来的束缚,肆意热烈的而来。
她本来要对太子说的话,就更大胆而活泼。
手指遥远地面脆生生喊了起来:“稷哥……。”
“稷哥……”太子熟练的跟着喊,这已不是头回。
“守好哟。”
“守好哟。”太子很大声,高兴的哈哈笑。这种玩,他喜欢极了。
“以后好好对待哟。”
“对待哟……。”
山谷的回声开始出来,太子乐的手舞足蹈,以为又出来一个孩子和姐姐,东张西望的寻找。
跟来的上官国舅夫人大彻大悟,国舅为什么要定这姑娘,而知儿为什么“赖上”这姑娘。
她让人耳目一新,不是目光处处只有爱慕上官知的姑娘们相比。
过度的爱慕,对当事人也是一种束缚。
对彼此都是。
有人要说,难道用心的爱不叫好?
用心与过,是两件事情。
再说啥事过了,能是自如和如意的?
这姑娘不会由“爱慕”这两个字,就高看别人一眼。也不会由“爱慕”这两个字,就轻视别人。
两个时辰以前的求亲,这姑娘小脸儿都恼的变颜色。但请她出来后,对上官知不失礼貌也不失客气。
充满大家闺秀的气质,娴雅得体。
也具有以后主母的派头——比如斥责上官知的时候。
不愧是郡主的女儿啊。
上官夫人这样想着。
如果楚云期听见,一定会反驳下,虽是郡主的女儿,却是在布衣家里长成。
但楚云期没在这里也听不到国舅夫人心里去,上官夫人就继续畅想着西宁王府的门第,出得来这样的姑娘并不奇怪。
脑海中一闪,大名郡主无端跳出来。
上官夫人鄙夷,她算什么?和她相比,这姑娘和知儿才称得上天作之合。
西宁王府是营救的主力,益王府却忙着换人。
这姑娘不离太子,和儿子不弃居于山野。大名郡主呢,准备另嫁他人。
月老牵红线,果然有他的深意。
上官夫人为什么如此笃定?
难道只因为她求,楚芊眠就要答应不成。
见识过这姑娘的性情以后,上官夫人倒不会以父母压人。而是和老王妃及老王都见过,看到老王准备讨要的定礼单。
老王声明:“我要这些,以后也给孙女儿添在嫁妆里,以后还带到你家去,留给你家的子孙。但是,少了这么多抬我就不会答应。”
从容拿出许多抬的定礼,只能在太子还京以后。
国舅远在东北,国舅夫人虽掌握内陆上官家的所有私产,但太子一天不还京,一天就有用钱的地方,不能因为儿子的亲事,就随便花费。
在这里,有人可能会说,传家之宝的宝石,不是送出去。那难道不是一大笔钱?
要知道求的亲事,可是西宁王府。虽然不缔结亲事,西宁王府也会出兵。
要知道老王不要求只有太子还京后才拿得出的定礼,难道太子就不回京都?
许多的定礼,上官夫人反而郑重道谢。这说明西宁王府的态度,坚持支持太子回京。
老王狮子大张口,他是愿打,上官国舅和夫人是愿挨。
一份儿笃定的亲事,随后又领略楚姑娘指点太子江山的……。气魄——这样就称赞是不是轻浮?
胸怀——这样就抱负无限了,是不是高抬。
眼光!
这应该贴切而无异议。
楚芊眠的眼光,尽在她对太子的指点中。
“看,这些全是稷哥的!稷哥要早早地拿到手上哟……。”
“稷哥的哟……”
扯嗓子乱喊,对成人减负,对太子是好玩。他乱舞小手,乱踢小腿,叫的自己哈哈地笑。
有关太子的事情,楚芊眠一般会和上官知、俞太傅商议。上官知陪伴在这里,俞太傅也在。
见到这一幕,太傅对上官国舅夫人又说了一遍:“别讨回太子,你带不了他。”
俞太傅心想,老夫这是为你们夫妻好。国舅已是“不给睡觉的舅舅”,夫人再成为“不给喝水或不给吃饭的舅母”,这可不美。
而从居庸关城外过时,楚姑娘让太子立志,以后会风光而回。俞太傅就定下来,只有这姑娘才能抚养太子。老天,对谁都不薄。
太子虽幼失先皇又离母亲,但有楚姑娘陪在他身边。
上官国舅夫人也有倾倒之意,低笑道:“多谢太傅指点,我知道了,知儿也对我说过。”
想想国舅哄不好太子的狼狈,俞太傅嗬嗬而笑。
怕日光晒久,楚芊眠抱着太子回程。一乘上有遮盖的竹轿,坐上去,铁权、上官知在左面保护,吕胜、樊华在右面。
山上是士兵,山下也有士兵。
不会有人奇怪,这是西宁王府的孙姑娘带着弟弟游玩。小王爷是随从,士兵还得少得了?
路上有香而放心的花,采下来送到竹轿内,等回到府中下轿,太子脑袋上是花,耳朵上夹着花,小手里揉着花。
衬的雪白脸蛋子成了一朵新的花。
花小五跑来:“为什么稷哥不和我玩,出去也不带上我?”
楚芊眠对她笑笑。
外面对自己的传闻,可不怎么样。
说她不愿意和城里的姑娘们见面,总是抱着她那“养得腼腆的弟弟”不出门。而出门呢,又不邀请上任何人。
让人觉得冷落别人,性子也许怪诞。
只有花小五锲而不舍的每天跑来,帮姐姐送信给不肯收的铁权;发挥小五姑娘的才智,拿出她想得出的一切方法,总想接近下太子。
楚芊眠相当喜欢她,但是很遗憾,从安全上说,不能随意的接近太子。
“标哥儿,你去了哪里?”铁权叫着。
铁标拿着一块松子胡桃芝麻蜜糖跑来:“来了来了,小五妹妹,给你好糖吃,咱们自己玩去。”
楚芊眠在簇拥之下,姗姗然回房。
花小五噘起嘴。
铁权对她黑着脸:“把标哥儿给你,还不知足吗?标哥儿以后是你的了,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把手一挥,让铁标把花小五带走。花小五边走边嘀咕:“没带干果子,糖我要吃呢,和点心一样,砸出去碎了就吃不得。”
铁权因此没让果子砸,铁标因此不能时常的陪伴太子。不过应付花小五他很喜欢。
西宁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花木也可以随心的多出来。楚芊眠对着前面一道花篱门指指,对上官夫人道:“请,我们就住那里。以后,请常来看望稷哥。稷哥要跟人熟悉以后,才愿意亲近。”
“这样最好不过。”上官夫人的放心又多些出来,太子要是见谁都讨抱,才真的让人担心不是。
对这姑娘的喜爱也多出来。
在不知情的时候,试过要抱太子,太子对她面有戒备。见熟悉的院落出来,而上官夫人还跟着,小脸儿绷绷紧,不错眼睛的盯着上官夫人。
走过长廊,楚芊眠没有请上官夫人正房坐下,而是带她到其中一个房间:“我和太子睡这里。”
房里干干净净的,上官夫人夸了声好。
长廊凉快,她们在这里坐下。楚芊眠发现太子的举动,对他柔声道:“这是舅母啊,你应该笑一笑。”
“不……要!”
太子拖长嗓音,然后把自己的脸藏在楚芊眠怀里。
郑多球和楚丽纹抬过瓷盆,里面有几条小鱼游来游去。朱细细、韩囡囡围着他说笑,太子重新高兴,接过长长的花枝子垂在水里撵鱼。
厢房里,吉沙阿奶出来行礼,就回去念经。
楚芊眠慢慢地对国舅夫人介绍:“吉沙阿奶是我家长辈和小妹妹们的恩人,小妹妹们答应她,以后养她的老,就带了来。”
一个中年仆妇送果子,脸面也是个异邦人。这是铁氏房中早年就有的侍候人,是历年征战从外面救回。
在关城这地方,毫不奇怪。
有脚步声,花小五狂奔险些就要进来,铁标随后把她揪走。楚芊眠忍不住的笑:“只有多球弟弟、小妹妹们才能和稷哥玩耍。外祖母很当心,舅母也轻易不许别的人靠近这院子。”
花小五能跑到这里?她是个例外。
上官国舅夫人见安排得当,心里更认定这姑娘,只凭她对太子这样的用心,她就是自己以后的儿媳。当下,和她说起话来。太子瞪一回眼,玩会儿鱼,没多久,打着哈欠睡着。
国舅夫人直到离开,没有提讨回太子自己抚养。
……
晚上,让岳父押着拜访亲友的楚云期和铁氏回来,听完上官母子的求亲,不由得冷笑:“真是可笑,求亲的却敢和我女儿争执?”
楚云期这就要去教训上官知。
老王妃洞察的笑了:“你好好想想上官公子说的话,他说,难道怕的是,他求就要答应。”
楚云期怔住。
这也是他的心情。
抛开对上官知定亲于别人、乱中被迫成亲事这种种偏见,上官知是女婿的好人选。
这小子一针见血,楚云期喃喃着,还是不舒服,对岳母道:“就算要定他家,也不能让他顺顺当当的得。”
老王从里面换过衣裳出来:“难得你说句我中意的话。”把手中一个单子摔过去:“看吧,这是我定的,你说个好就行了。”
大大咧咧摆摆手。
看上两行,定礼单子三山五岳般沉重。楚云期拿出抡花枪的力气,才把这几张纸握稳。
虽然是为他的女婿而定,但他也是女婿。当年如果上门求亲,只这一份单子就能把人压扁。
悄悄伸出手和铁氏握住,柔情蜜意的笑了笑。
……
上官夫人办事也相当快,不出三天,把余下的姑娘们——原先定给上官知与没说过给上官知的人,都配成双。
大殿下不是月老的命,却撕裂不少红线。凡是确定未婚妻子已不在的少年,都是好人选。
楚家的几位公子,从大房开始,楚行信、楚行承;楚行况;楚行冶、楚行亭;楚行景,有一半重定亲事。
并且由周奇开始,都说不纳妾。
不纳妾这件,忽然润物细无声,悄悄的流行。
……
元承设把密报狠狠的团起,千钧般重对地面砸去。
上官知!
他还活着!
如今在西宁王府做客,只能是打算说服西宁王倒向他们父子那边。
上官国舅还在吗?
这个想法让元承设惊恐万状。
一句上官国舅有下落的想法,足以让这位日子艰难的皇帝如坠地狱。
他寻找着纸团,很想再拿起来看看。见纸团滚动着,落到一块破损的金砖旁。
金砖闪出光泽,破损处如没牙的黑洞洞,无形中透着讽刺。无名怒火开始在元承设全身蔓延,促使他怒气冲冲对着殿外走去。
他当上皇帝,但日子还不如以前当殿下的时候。
衣食住行中,除去住有所改变,另外三样袅袅在云端。
就是益王没有起兵的时候,元承设也不敢乱花钱。
京都让洗劫走的钱,谁拿到是谁的。国库,分一半出去。京城附近的兵马并不是想的那样,他坐在金殿上,别人就归心。还有大劫过后整个京都几乎没有人,而没有买卖,就没有税收。
他留着钱收买人,需要时装体面,预备存粮不够时高价从民间购买,再就是重金赏赐百姓和商人进京。
刚稍有起色,大名郡主那个贱人逃出宫,往京里来的粮食和钱,凡是经过益王管辖地界的,就不顺畅起来,再后来益王起兵拥立二殿下元承策,干脆的把他能断的粮道全断掉。
人心惶惶中,元承设要预备打仗的钱、粮、兵马。金砖破了,都舍不得修。
库里有备用金砖?元承设现在看一草一木都是珍贵的,轻易不会动用,再说也没有心情修。
皇帝当到这个地步上,上官知却冒出来了。元承设一路对着上官太后宫中走去,觉得经过的花草树木都似出鞘的刀剑。
来到上官太后面前,第一句就是:“你儿子真的死了,你弟弟的尸体已经找到!”
上官太后带着这个宫里余下的宫人,和出京时留下的老诰命们,正在摘树上的果子。
夏天的季节,万物自然的馈赠,可以解决一部分宫中的饥荒。
有几个宫人是宫乱后强行补充到宫中侍候,她们都做过农活。上官太后见饮食日渐不足,向她们请教,把自己宫里大片的院落开垦,种上从库房里找到的粮食种子,去年还真的收了不少粮食。
元承设越来越穷,不但不禁止这种举动,反而连皇后和嫔妃们也纷纷效仿。
太后宫里养的还有几只鸡,咕咕叫着到处找食吃。
多汁而鲜美的果子下面,上官太后声音没有起伏:“哦,是吗?”继续摘果实。
元承设拳头攥得格格响,恨她不悲痛不难过,而只有自己天天不快活。
他不会杀她,他把她当成亲生母亲对待好些年,指望她为自己登上皇位说话,杀她总觉得哪里不甘心。
是怕上官国舅回京少个人质,还是真的动了感情,元承设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能杀她,东海王、西宁王都有信来,问讯太后可好。
西宁王的信,出于保护之意。不知道内情或者不相信内情的东海王,除去保护的意思,再就是试探元承设。既然太后还在,有那么一天我进京,一定会面见太后。
保护太后是东海王当臣子的本分,而试探元承设是想得到真相,方便东海王及早的分辨,他拥护新帝的好,还是回复益王。
元承设杀了太后,再对别人说太后还在,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一直盼着西宁王、东海王、南疆王发兵勤王,等他们进京要见太后,他拿什么人给他们看。
真太后或是假太后,三位王爷不会看不出来。
而勤王兵马见到太后以后,可以说太后病了,可以垂帘,匆匆的见上一面就行。
不想杀一个人,总对自己有各种理由。
这也就造成在上官太后身上根本出不了气,元承设也又一回的跑来。
他再看向老诰命们,出京时有十余人,如今不到十个。他要是再逼迫,她们依然会从容服毒,人就更少。有那么一天自己坐稳帝位,乐趣也会少些。
元承设气恼的自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走出宫门,上官太后用叶子挡着脸,微微的笑了。
和西宁王会合后,上官知就让人送信给她。太后已经知道太子长得又胖又可爱,每天会说哥哥好,按日子算,正在西宁王府里无风无浪的长大。
有两岁了,很快就是大人,很快就回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忍着不嘲笑元承设,很难。但为了太子,就得忍着。
元承设没看出来,他的想法,出关后就遇冰天雪地,太子活不下来。只是可恨没有见到尸体。
他这么一圈逛下来,平静很多。叫过一个人:“让能舌辩的大人去西宁,再次让西宁王进京来。再,带两个身手好的人去,不能杀了上官知,就杀了西宁王府的那姑娘。”
让上官知求不成亲。
……
益王瞪着面前的密信:“回来了?大张旗鼓对西宁王府郡主的女儿求亲?”
两家亲事不用退也等于撕破,益王不为上官知另求亲事而生气,而是叫来几个人,吩咐他们:“再去见西宁王,如果遇到上官国舅的公子,不要让他占上风。另外,查明上官知有多少人,上官国舅在哪里!一旦找到,不计代价……杀了他,和那个姑娘!”
他忌惮的也是国舅,没有老的在,小的不放眼中。而没有西宁王府,小的哪有兵马。
打发走人,益王仍是解不开闷闷。如果国舅在……国舅会在各省一呼百应。
但是幸好,各省现在都有趁火打劫揭竿的人,国舅要在各省通行可没那么容易。
但不管国舅在不在,上官知的出现给益王提个醒儿。他得尽早的和各方势力会谈,让二殿下出面,拿些以后的赏赐笼络住这些人。
不如引蛇出洞?
把见面地点设定在最乱的地方,再把消息张扬开来,上官国舅听到一定会来。
敢来,就让他回不去。
外面喧闹声出来,益王眉头一皱就要训斥,就听到崔柔妃撒泼的嗓音:“让我进去,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门上。”
益王沉下脸,对外面道:“请娘娘进来。”他并不出去迎接。
崔柔妃撕扯般的进了来,悲愤莫明:“你把玉珍还给我!”在她的后面,跟着尴尬的二殿下元承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益王在心里骂了一句,但是既然柔妃知道了,而关押崔玉珍从去年到今年,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大方的答应。
“玉珍,我是姑姑,你醒醒。”
崔柔妃抱住骨瘦如柴的崔玉珍大哭不止,崔玉珍勉强睁开眼:“是姑姑,”强打精神凑到她耳边,哆嗦着道:“益王不安好心,快走。”
崔柔妃对儿子如看仇人,不是自己从他无意中的话里听出来,崔玉珍来找过他,他还不肯说出来。
二殿下慌里慌张:“郡主说问表妹话,我天天都说好好对待,我不知道是这样……”
崔柔妃足足盯他一刻钟之久,嘴角扯动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也许是下面的人不好,郡主不一定就知道。”
“是是。”二殿下大喜:“我也这样想。”
崔柔妃让他出去,自己好给崔玉珍洗洗换衣裳。在儿子的背后,露出冰峰般寒冷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