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国舅走出来,十几个汉子对着他望着。他们是本地人的面容。
国舅带笑道:“想好没有?我说过你们可以离开,选一个喜欢的部落留下来。”
“不!楚姑娘打败我们,按照我们的习惯,她就是我们新的首领。”
这是认死理的人或者说守自己规矩的人。
“那你们就留下吧,按以后出的力气,楚姑娘也许会还你们自由身。”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心怀仇恨。
输了,就服你。
这个晚上上官知满面春风,太子要他抱,入睡以后才交给楚芊眠,公子因此亲近芳泽。
第二天回程,没有扎营地,太子要了几声哥哥,上官知得已和心爱的人并骑而行。
脑后,随后有好几双眼睛。
吕胜总想找机会揍人,盯着铁紧。
铁权表舅哥要仔细算分数,目不转睛。
樊华为和吕胜、铁权争风时说得出来一五一十,他也看着。
楚云期,更得盯着不要借机轻薄女儿。不要借机甜言蜜语哄女儿。
……
“就这样决定了。”
上官国舅说着,露出笑容。
关键的时候看人心,落难的时候才看得到谁是忠臣。
西宁王再次派来五万人马,从西宁到这最东部,沿着他说通的关城,铺开一条安全的道路,随时随地迎接国舅和太子。
而老王和铁权也都等不及,接铁氏归宁,接楚姑娘走外家。
“天太冷,太子留下,有西宁王府的兵马相助,老夫和太傅会尽早的把余下联盟完成,”
说到这里,上官国舅眸中射出寒光:“还有余下的仇,也尽早报了。”
等他和太子离开这里的时候,无债一身轻。
“楚姑娘请随老王和小王爷提前回去,”上官国舅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其实天太冷,楚姑娘是不是暖和再走?”
老王嚷起来:“我祖孙陪你国舅太傅的过年,你们还不知足吗?”
铁权也不答应:“明天大年初一,新年里正是走亲戚的日子。等表妹到家,只怕三月三好踏青,天足够暖和了。”
国舅和太傅一起笑了。
俞太傅打趣道:“国舅呐,得体谅老王妃要见女儿,要见孙女儿的一片心,你呐,就不要只为儿子着想。”
上官国舅好笑,他只为儿子着想吗?但是,这也是个让太子和他亲近的机会。而老王祖孙跃跃欲试的,如果不答应仿佛可以打一架。
“那今晚既是年夜宴,又是为诸位送行的日子。”上官国舅说着,对楚云丰等一部分文官望了望。
楚云丰挺起胸膛:“请国舅和太傅放心,这一次我等回到内陆,一定把真相揭露,把人心稳定,等等太子早早回来。”
“有劳楚先生。”
俞太傅和上官国舅都这样说。
西宁王处和上官国舅的私兵传来的消息,内陆已乱成一锅粥。
益王忽然拥立二殿下,可不是所有人都服他。至少这几个月里,没有见到东海王和益王同谋的身影。不在益王管辖之内的省,在这弄不明白谁黑谁白的时候,纷纷封闭道路互不往来。
个中,趁机揭杆起义的小山头可不在少数。
各省都在乱,只是大与小。
楚云丰是吏部尚书,此时就任的官员一多半儿从他手中接的任命。这一多半儿里的一多半儿,由国舅亲自挑选,不见得就听楚尚书的话。国舅给楚云丰亲笔信,又把跟随的官员给了楚云丰。
在这山林里看似安全,出这山林却步步刀光。
文官和女眷留下来都不中用,除去照顾丈夫的女眷留下来以外,如俞太傅的妻子齐氏,太傅在这里,齐氏当然也留下。
别的女眷随丈夫离去;丈夫不在身边或亡故的,随老王和楚家离去。由西宁王铺开的道路,先去王府代太子、国舅和太傅致意,再由西宁王安全路线,分别转往各省,寻找忠义之人。
楚云期说他家在江南,在他家建立起一个通信落脚的地方最好不过。太傅和国舅用他的地方也太多,就说西宁王府吧,虽不待见这女婿,老王出现在这里,小王爷过来,却是由楚云期而起。
因此,着重的对楚云期先生道谢。
回京的大事,这就算开始了。
木屋外天色已黑,女眷们打发人过来,说年夜饭已做好,什么时候用饭。
上官国舅说着散会,大家簇拥着楚芊眠走出去。
是的,这种会再没有少过楚姑娘。也借此,让太子早早的耳濡目染。
上官知走在最后面,为明天到来的离别心头不快。但是却不能阻拦楚芊眠走外家,她在这里辛苦的也足够多。心头有无数话想要倾诉,只是没有机会,又怕楚芊眠不给他机会说,闷闷落在最后。
见到水边伫立着一个人,上官知走过去:“陶云,你怎么不进去吃饭?”
雪洋洋洒洒落下,好似白面,好似柳絮,也好似祭拜时的纸线。
掬一把在手上,上官知以为自己猜出来,放缓嗓音:“咱们会回去的,会有讨债那一天!”
陶云眸光透出犀利,冷冷道:“不!我不是为父母伤心。”
嗓音透出拒人千里之外。
上官知一愣,这才看出不仅是嗓音,陶云的身姿也笔挺如枪,跟平时大家站在一起的亲密不一样。
像是对着自己来的?
上官知和陶云、和表弟周奇、和安乐侯世子裴鸣等人,是可以直接说话的交情。
纳闷地问道:“你怎么了?”
“上官!你心里就半点儿没有我妹妹!”陶云一字一句的充满控诉。
原来为这个。
上官知明白了。
陶云是这个月来投,近一个月了,该听到的都已经听到。
比如上官知求亲。
上官知低下头,想着怎么回答才能如实表明自己心意,又不会让陶云太生气。
侯府子弟中有樊华那种,也有陶云这种。
离散后,他也锲而不舍的救人,锲而不舍的复仇。离的太远,又也是不能表露形迹,直到楚姑娘的名声越传越响,陶云猜出来是自己人,这才找来。
来的时候,满身疲倦,人手只有七个,救下来的人却有双倍。
能做到这样的人,依旧是上官知的好兄弟,是太子殿下以后的好帮手。十六岁的上官知虽还算年青,却不莽莽撞撞的伤到他。
得让陶云感觉出自己说的是实话,得让他一下子就理解。这个兄弟,他很在乎呢。
眉头刚拧起,陶云恼了,翻脸就骂:“跟我别玩诡计!花花肠子亮开了说。”
“好,”
上官知严肃的道:“有一天,你遇到真正心爱的姑娘,你就会懂我,你就不会再怪我。”
弯身,深施一礼:“妹妹对我自小有情,我不能说不知道。辜负妹妹,我认打也认罚,全由你作主。”
对于自己人,上官知是个君子。他是不会说出来,他从没有给过陶娇珠只言片语。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亲事由父母当家,要对上官家有利,要对上官皇后好。
否则的话,和大名郡主定亲这件,就早和众兄弟们反目成仇。
看重陶云,上官知全认下来:“这错,是我的。但是我遇到心爱的人,对不住,我只要她。”
陶云的神色更寒,眸光似乎万箭随时把上官知射穿无数个洞。但是,他却说不出来,打他还是罚他。
近一个月才质问上官知,中兴侯世子也不是莽撞的人。他从听到上官知定亲开始,就细细的询问。
楚姑娘抚养太子有功。
只这一条,就把自家不离国舅夫人左右的妹妹甩出千万里。
楚姑娘智勇双全,国舅和太傅赞不绝口。
这一条,陶云也是当事人。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回到自己人身边。还不就是听到楚姑娘的名声,而楚姑娘的名声已弄明白,她不是上官国舅一手推出来,大家都说她不负名声。
那陶云还问上官知做什么呢?
你不是都清楚。
当哥哥的哪有不生气的?
如果上官知据理力争,陶云非揍他不可。
可上官知把这错担下来,陶云觉得心头一动,有一点怒气消失,随即大批的怒气消失。
上官,还是以前的上官。从兄弟情上他没有变,从对妹妹的情意上,他也没有变。
以前他就看似不把妹妹放在心上,现在,哪有变化呢?
陶云觉得自己的心应该比这雪更寒冷,但偏偏让上官知的一席话弄出心头一点暖。
鼻子一酸,眼眶湿了,有些想哭。
不想让上官知看到,不耐烦模样摆手,还没有撵他。“哥哥,”响亮而清晰的嗓音响起来。
木屋门打开,门内的烛光照出来,雪地上一片暖暖的晕黄。
楚芊眠抱着穿上大袄子扣上皮帽子的太子站在那里,太子摆动皮毛长袖子:“哥哥吃饭。”
“殿下要你,你去吧。”陶云淡淡。
上官知深深看他一眼,低声道:“请你,看在小时候长大的情分上,不要再生我气,我需要你,太子需要你。”
“滚!”
陶云低声。
“你也早进来吃饭。”上官知留下这话,对着太子展露笑容:“外面冷,你怎么站在风口上?”
“哥哥吃饭。”太子还是这样道。
楚芊眠代他回完整:“见不到你,他就不肯安全坐着。”
这是自从营救上官知那天开始,太子每天都和哥哥更亲近了,要他抱会儿,和他说会儿话。
陶云听到身后的热闹,无言望天。这怨谁呢?
老天,你对我妹妹太不公平!
失去父母的陶世子现在只有妹妹一个亲人,如果可以,他愿意把上官知抢回来。可是,这个人是楚姑娘。
是人人赞誉的尊贵统帅。
上官国舅直到今天还在用她这个称呼,而陶世子归队,则是编到楚姑娘麾下的一个人才。
陶云愈发郁郁,有拳头,不知道应该打谁?
“小陶,团圆饭你不吃,一个人喝雪?你喜欢喝,我端一盆进来给你慢慢喝。”
周奇在身后骂他。
骂得陶云一笑,回道:“谁喝雪了,我是等着你来找我。”
周奇招手让他进去,陶云步入门的时候,步子迟顿一下。进到这门里,他就不能再意气用事。毕竟,大局为重。
……
兵马虽多,救回来的人也多,但在这山谷木屋里用团圆饭的人并不多。
还真不是在别人的地盘救几个人要当心,而是自己人也要当心。
救回的人,安置在军营里。可靠的人,才领到山谷中。
几个木桌子拼起来,吃了一顿畅谈以后的年夜饭。有西宁王府的支持,这畅谈并不成空。
第二天约五更左右,在冬天里,天还正黑的好呢。楚芊眠等人悄悄起身,洗漱好打开门,上官国舅和上官知已等候在门外。
“稷哥还小呢,别给他一顿吃太饱,也别给他凉果子吃。”
“多摸摸他的手和脚,有汗就减衣裳,冷了就添衣。水边有个地方是风口,别抱他站那里看鱼。”
上官知嗓子哽咽,千言万语化成一句:“保重!”分别虽只有几个月,上官知也觉得不能忍受。
“我会早早的带稷哥去见你。”
楚芊眠很喜欢听这句话,但是微笑道:“母亲说孩子忘事最快,也许过几个月,他就会把我忘记了吧。”
“不会,我会告诉他姐姐有多疼他。”上官知焦急地道。
楚芊眠对他盈盈,但还是道:“还是别说的好,以后,他要住在宫里,迟早要分开。还是,”
一串子眼泪滚落:“现在分开吧。”
低头抹泪,匆匆的对外面走。老王等跟上她,直到通道那里,见到因通道打开的冷冽风里,齐氏扶着俞太傅站在那里。
“楚姑娘,恕老夫不远送,受老夫一拜。”
齐氏扶着他跪了下来。
楚芊眠不敢高呼,怕把太子弄醒要哭闹。急步上前扶起,本就有泪,泣道:“我当不起,太傅身子不好,不能吹风,还请回屋去吧。”
离通道只有一步时,楚芊眠回身,把木屋牢记在脑海中,想着稷哥你千万不要哭才好,醒来见不到姐姐也不要哭才好。一咬牙,走到通道中。
上官知也不能远送,他是太子亲近的第二个人,怕太子说不定就醒来,他送到通道之外,痴痴的看着一行人。
已看不到楚芊眠,但他依然看着。
吕胜故意落在最后,回头看他几回,心里乐开了花。衣角让人一揪,小郡主瞪眼:“快走。”
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还在?
……
“哇哇哇……不给睡觉,不给睡觉……”
木屋里,太子大哭不止。
天色微明,离楚芊眠离开一个时辰左右。太子在半个时辰左右醒来,哭的有半个时辰。
上官知心疼坏了,让给他煮粥,粥煮好冷好,送到他面前,太子小手用力一记,把碗打得满床都是。
他一直是乖孩子,从没有这样过。就没有人知道孩子用足力气时,是很大的。
上官知猝不及防没端住,随后,太子的大哭就变成:“不给吃饭,不给吃饭,我要姐姐……。”
眼泪太多了,糊住他的眼睛,用手背擦拭。看到袖口,改口再哭:“不给衣裳,不给衣裳……。”
然后他就开始自由转换,想到哪一出就哭哪一出。
“不给睡觉,不给睡觉……不给喝水,不给喝水……不给衣裳,不给衣裳……。我要姐姐……。”
留在这里的人,个个急得团团转,却没有一个好主意。
眼看太子哭声沙哑,上官和忍不下去,生气地道:“父亲,您为什么要让楚姑娘走呢?大家一起走该有多好。”
太子抽泣着听懂,对上官知呜呜:“哥哥找姐姐,要姐姐……。”
他穿着睡觉的薄袄,身上有粥,床上也有粥。他不让人换衣裳,也不许人靠近他。靠近就乱踢乱打,用脑袋撞,力气大的惊人。
上官知也不行。
只要动他一下,他就大哭不给这个不给那个。
“稷哥,换衣裳,哥哥带你找姐姐。”
上官知这样说,太子哭着让他换衣裳,手指出门的大皮袄、大帽子:“还有,还有!”
他知道穿上这些,才叫出门。
又指皮毛筐:“还有还有。”
上官知把筐搬到床上,太子扒着筐就往里爬。
筐还是比他高的多,他爬的吃力,但还是爬。
上官国舅和俞太傅长叹,国舅道:“也罢,知儿,你带上周奇、陶云、施央、蒋山……护送太子去西宁王府。就此保护太子,不要再回来,为父了结这里的事情,就去找你们。”
上官知把太子抱筐里,太子迫不及待手指外面:“出门!”熟练的往筐里一坐,抬头看,筐盖没盖上,站起来,一双小手扯动筐盖,往自己脑袋上扣。
“国舅,我也去,此后不能陪你,你也少个累赘。”俞太傅身为太子师,太子在哪里,他理当在哪里。
上官国舅伏地就拜,俞太傅回拜他,两个人扶着起来,太子已急得又大哭:“要姐姐!”
……。
天亮了,一行人生火做饭。兵马大多协助国舅,老王带的并没有多少人。
放出巡逻哨,对铁权道:“赶紧的过居庸关那片,才能放心。”
西宁王的五万人马化整为零在整个道路上,但还是离开这里,老王才有安稳的感觉。
火边,楚芊眠神色不宁,对母亲道:“我听到稷哥在哭。”
铁氏安慰道:“小孩子刚离开熟悉的人,哭几声也就好了。”
总要把太子还给国舅,楚芊眠垂下头不再提起。
“姐姐,喝热水。”
朱细细殷勤的把水送来。
见到她,楚芊眠后悔上来。应该留下朱细细或韩囡囡这稷哥看熟脸儿的人,也许他好哄些。
但再一想,公子在呢。稷哥最近总是要哥哥,公子应该哄得好他。
心头有什么扎了一刀似的,有片伤口不能愈合。
这是楚芊眠想到,从此以后她或许不能再和稷哥见面。父亲没有答应上官知的求亲,而国舅带着太子不一定就去西宁王府。
等他们去时,自己也许和父母亲已回原籍。
对着火堆应该温暖,楚芊眠面前一片茫然的寒,心中一片茫然的冷。
耳边,又听见稷哥哭了。
“有人追着咱们过来!”
老王刚走来,巡逻兵就过来,楚芊眠也听到。一个心思跳到脑海里,会是稷哥吗?
再就苦笑,这怎么可能。国舅会好好对他,会比自己对他还要好。
刚想到这里,另一个巡逻兵打马如飞:“是上官公子!”
楚芊眠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这在自己走后唯一能哄稷哥的人来了,稷哥可怎么办?
她怒气上涌,打算好好教训上官知。不是送信就是传话吧,让别人来不行吗?
为什么不陪稷哥!
刚想到这里,上官知等人到了面前。一眼望去,他马上有个大筐。那熟悉的大筐,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大筐。
楚芊眠心跳的快要出来,扬声喊道:“是稷哥吗?”
“哎!”
小嗓音回答着,透着怪。
楚芊眠再一想,吓得面上变色。稷哥的嗓子怎么哑了?
她飞奔过去到马上,上官知与她一起把筐盖打开。稷哥站起来,小脸儿泪痕满满,小下巴似乎这就尖了,小面色也黄黄的,可怜兮兮的道:“稷哥病了,要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