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将开,诸官聚集宫门外,等待入内,没等一会,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哎~又下雪了。”
“是啊,不知道独石堡那边怎么样了。”
“估计不怎么样,能不能到都不知道呢。”
“陛下所托非人啊,想那练国事初以御史去职,骤至总督,难免失态。”
“幸进非止一人,必有祸端。”
某些大臣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皇帝一个月扫了魏忠贤,余威尚存,诸臣不敢当面哔哔,私底下却还是有埋怨的。
都是两只肩膀扛着一颗脑袋,幸进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忽然,远方传来呼喝:“独石堡大捷~独石堡大捷~”
哒哒~哒哒~
马蹄踩在石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骑狂奔而来。
“独石堡捷报~”骑士抵达宫门,落马跪地。
吱呀~
宫门打开,有太监接了奏报,匆匆回宫。
诸臣瞬间沸腾了起来。
“赢了?”
“这么快?”
“别不是假传消息,皇帝的脸面可就挂不住了。”
“我看有可能。”
此时,皇帝已经拿到了捷报。
“大军已经收复独石堡,阵斩三千三百二十一,生擒一千六百七十九。缴获战马四千六百五十余匹,兵甲无算。
练国事阵斩鞑酋博罗特,有兵器、盔甲、金虎符、首级为证,当为首功。”
砰~
皇帝一拳砸在桌子上,叫了声好。
“练国事果不负朕,当给嘉奖!”朱由检兴奋地说道。
“皇爷,奴婢以为可以先发帑金,待核实不虚,立刻发赏,以鼓舞士气。”高起潜趁机提议。
待“高公公为诸军请赏”的消息传开,谁不得高看一眼?到时候外放监军,青史留名啊。高起潜美滋滋地想到。
“准,发内帑三十万,即刻启运。”朱由检从谏如流,又补了一句:“吩咐徐应元,张朴案速速办理。”
花钱痛快,挣钱也不能慢喽。
朱由检嘴角带笑,继续看奏报。
笑……笑容没了。
砰~
朱由检一脚踢翻椅子,呼哧带喘,显得愤怒至极。
“皇爷息怒,皇爷息怒~”虽说不知道好端端地怎么就暴怒起来,高起潜还是先劝为敬。
啪~
朱由检把奏折甩到了桌子上,喝道:“插汉部杀朕子民,折朕股肱,罪在不赦,有朝一日,必擒虎墩兔以泄心头之恨!”
“捷报传来,理当大喜,陛下何故发怒?”袁可立走了进来。
朱由检稳定了下情绪,说道:“练国事,战殁。”
“臣僭越。”袁可立上前取过奏折看了,递给了史继偕。
“陛下,总督殉国,天下震动,当有应对。”袁可立劝道。
“传诏,加卢象升兵部尚书,总督宣大,赐天子剑。
诏令锦衣卫逮捕宣府巡抚秦士文、巡按张素养,押解进京论处。
诏令,改尤世功为大同总兵,擢尤世禄宣府总兵,黑云龙宣府副总兵,大同总兵张家祯降三级留用,戴罪立功。
拟旨,练国事领军收复独石堡,其身先士卒,阵斩鞑将万户博罗特,扬国朝军威,竟至战殁,特赐封永城伯,予世券……”
“陛下。”袁可立打断朱由检,道:“军功尚未检验而封赏先下,非制也。
臣以为,待战果清点无误后,再行册封不迟。”
史继偕说道:“臣愿亲往独石堡点检战功,确保无误。”
“卿以为,卢象升等人虚报战功?”朱由检问道。
“陛下相信,臣相信,然内外悠悠之口,不信。”袁可立脸色严肃,道:“此战斩获,太过惊人,恐怕无人相信。”
皇帝略微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史卿为钦差抚慰大使,李枟为副使,押解三十万两赏金犒赏各军,并计点战功。”
“臣遵旨。”史继偕应下。
李枟为都察院二把手。
其巡抚贵州时,奢崇明反,围贵阳。
时城内兵微将寡、粮草不济,巡按史永安、刚刚辞去贵州巡抚一职的李枟、提学刘锡元精诚合作,坚守十个月,确保贵阳不失。
待解围,四十万人只剩千余户,余者不是饿死就是被吃掉。
不可谓不壮烈。
如此三人,并没有扶摇直上。
原因?
未依附魏忠贤。
留小贤子可以重振国事都是一厢情愿,就凭他选人用人就不能留。
如今,史永安调任云南总督,李枟都察院右都御史,刘锡元战场应激反应未愈,留籍荣养,这才是人才的正确使用方法。
大体商定,上朝。
先读奏报。
诸臣惊愕。
太假了。
“陛下,臣请派干员查验。”杨所修跳了出来。
好歹没接下一句:臣怀疑其杀良冒功。
“臣请陛下派员查验。”
翻看历次战例,其实发现斩获五千真的太夸张了。
就说被吹上天的宁锦大捷,不提野猪皮被炮重伤而死这点,斩首也就两三千而已。
百十个才是正常的水准。
一下子干掉五千,吹都没法吹,不由让人怀疑是不是杀良冒功。
不是空穴来风,实在是明军有这个传统,也不止明军,历朝历代都有这个毛病。
“首功”制嘛,见头给钱,杀百姓比杀敌人简单,难免有人动了心思并且付诸行动。
皇帝果断派史继偕、李枟与高起潜前往核查。
肯定不止这三个,还需要刑部仵作随同的。
检验首级最简单的办法是看发型,但是头能砍,发型自然能改,所以需要检查头皮的颜色。
然后看相貌、检查牙口等,如果还不能确定,就检查尸体。
创口才不会骗人的。
兵甲、旗帜、印信只能作为佐证。
有时候,边将为了晋升,会向西虏收购人头,至于兵甲什么的或买或造,没多大意义。
就在朝廷派出检查组时,武之望带着吴有性进了诏狱。
别误会,不是被抓紧去的,是来做试验的。
骆养性领着两人到了贵宾间,只见一个囚犯大吃大喝,好不快活。
奸杀人命七条,判斩立决。
当然,要是运气好,可能被皇帝一漏再漏,最终真成了漏网之鱼。
“武掌院,此獠死有余辜,无需客气。”骆养性殷勤备至。
“有劳骆千户。”武之望说道。
“为陛下效力。”骆养性朝皇宫拱拱手,一挥手,四个牢子走了进去,把那死囚绑住,顺便把嘴给堵上了。
武之望看向吴有性,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学生来吧。”吴有性回答一句,戴上鹿皮手套,取出各种工具来。
银刀、银针、酒精、还有一小瓶牛痘。
是的,牛痘预防天花。
大明医生早就用人痘预防天花,但是人痘毒性大,死亡率高,一直不能普及。
当皇帝让用牛痘试试的时候,武之望没有犹豫就着手准备了。
牛痘注入,尚需观察,两人就在隔壁房间住了下来。
虽说已经打扫了一片,但牢房怎么都不可能比得上客栈舒服。
“或许可以奏请陛下,于太医院增设专门的试验院。”武之望感慨。
“以陛下慷慨,此事不难。”吴有性信心十足。
实际上,吴有性高估了皇帝的大方。
朝堂里毕自肃正在陈述张我续的调查结论。
除了借纳妾大操大办敛财,还有渎职。
最典型的是,张我续任川贵总督时,领军去救贵阳,却因贼势浩大而畏缩不前,直到贵州巡抚王三善害怕贵阳失守的罪名落下来才进军。
贵阳解围,惨状传出,全国震动。
张我续去职候勘,赶快投入了九千岁的怀抱里,由户部侍郎再升至尚书,又加太子太傅。
“如此蠹虫,窃居高位,误国害民!拟旨,革除张我续功名,籍家,流放甘肃,不得赦免。”朱由检冷冷地说道。
“臣奉诏。”薛贞战战兢兢地应下。
由不得他不怕。
都是阉党,户部尚书凉了,是不是该他这个刑部尚书了?
皇帝在等他辞职。
倒不是说薛贞替魏忠贤办过事,而是这家伙是真正意义上的禁海党。
其任南直隶巡按御史时,大力推行海禁,打击浙江和直隶之间的海上往来。
之所以不直接拿办,是因为他确实办过不少实事,官声还不错。
但是,东林党按耐不住了。
御史马孟祯出列,道:“去年六月,仓场总督薛贞以‘言草场火,以忠贤救,得无害’为魏忠贤建生祠,而得欢心。
旋即擢为刑部尚书,时刘铎蒙冤入狱,坚贞不服,魏阉无法以刑法杀之,薛贞就任,援引“咒诅祖父母”律,判刘铎斩首市曹。
冤杀朝廷大臣,罪在不赦,臣请陛下明察。”
刘铎中进士后任职刑部,不给九千岁面子,被外放扬州,又做藏头诗嘲讽九千岁没卵子,因此下狱。
但是他很钢,什么坐铜炉、过沸水,就是认为自己没罪,搞的九千岁完全没脾气。
薛贞上任,截取大明律中“凡骂祖父母、父母,及妻妾骂夫之祖父母、父母者,并绞。”这一条,当场干掉了刘铎。
这罪名后还有一句“须亲告,乃坐。”
以公诉办自诉案,业务真没说的。
薛贞当场就跪了,请去职。
皇帝想了想,道:“以职权杀人,当偿命,然薛贞履职多有惠政,百姓多受其利,可抵罪,许赎刑,革除功名。”
“臣叩谢陛下开恩。”薛贞感激涕零。
花钱罢了,免死就好。
“朕非败坏法纪,实乃薛贞有功傍身,因此网开一面。”皇帝强调。
真不是皇帝贪财,而是想让阉党们卷起来。
多立功,以后犯事了也好免罪,最重要的是,不要让种田党们以为朝中无人可用。
真不是皇帝贪图那三瓜两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