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朔朝。
诸臣鱼贯而入,行礼以后,各自落座或站定。
“咳~”李蕃示意自己有话说后,出列请示,得到准许后掏出三本奏章。
“臣弹劾首辅黄立极,依仗权势,纵容包庇亲眷侵占百姓民田。
有当地乡民诉状、田契文本、元成县判决为证。
三十二乡民诉讼,皆败,其中十一人以诬陷罪入狱,不得已破财免灾。
若非黄立极居于高位,焉得此结果?臣请革职削籍,并籍其家。”
“臣请罪。”黄立极惶恐不已。
原以为皇帝会留点面子的,却不想年都不让过,实在是……刻薄寡恩。
皇帝没理他,李蕃也没停。
“臣弹劾辅臣施凤来弄权枉法。
平湖人姜道泽强抢民女致其投井身亡,女父不忿上告,姜道泽重金贿施凤来族弟凤睢,凤睢示凤来书信于当地官府,姜道泽得脱。
现有施凤来书信,姜道泽、施凤睢口供,官府判决为证。
其又纵容亲族侵占土地,如黄立极同。
臣弹劾辅臣张瑞图以权谋利。
其就任辅臣后,私调盐引一万两千引授予族亲售卖,大获其利。
其又包庇不法,与施凤来同。
臣之证据,皆由锦衣卫核查调取,非是风闻,无一虚假。
臣请陛下降旨,三司会查,勿纵勿枉。”
“臣有罪,请辞。”×2。
朝堂鸦雀无声。
吓傻了。
开门就是如此劲爆,怕不是今天的朝会要布满腥风血雨。
“陛下,臣有奏。”御史方震孺出列。
“准。”
“臣蒙冤入狱,幸赖黄立极回护而免于拷虐,判死后又是黄立极回护而等得陛下登基赦免。
如臣者,不下十人,此乃功劳。
先帝驾崩,黄立极首倡拥戴陛下,于国有大功。
伏惟陛下明察。”
“陛下,臣有奏。”毕自肃出列。
“准。”
“黄立极为辅臣,主持正义本为职责,回护方震儒等人并非功劳。
拥立之功不可不记,臣以为当去职,退还侵占乡田,勒令闭门思过。”
“诸卿以为如何?”朱由检想看看哪个敢跳。
“伏惟陛下圣裁。”没人敢跳。
“黄立极。”
“臣在。”
“解职,退还耕田,闭门思过,待遇如例。”
“臣叩谢陛下开恩。”黄立极瞬间老了十岁。
位极人臣至落入凡间,只在皇帝一个念头。
“房壮丽。”
“臣在。”
很慌。
咱可是宅家里啥都没干,跟咱没关系啊。
“会同三司,严查施凤来、张瑞图,按律惩办,各涉及官员,一体查办。”
“臣奉诏。”房壮丽舒了口气。
“陛下开恩,臣愿意去职。”施凤来顾不得廷前失仪,磕头求饶。
“拖出去。”朱由检冷喝。
立刻有大殿卫士进来,把施凤来张瑞图拖走。
朱由检环顾左右,说道:“朕非刻薄,因此黄立极将功折罪,施凤来张瑞图与国无功,与朕无益,自当法办。”
“陛下圣明。”诸臣拜服。
不服不行,万一成为第四个呢?
“陛下,臣有奏。”毕自严出列。
“准。”
“臣弹劾户部侍郎郝春文以下三十二人,侵占、受贿、弄权。”
“李国普。”
“臣在。”
“吏部督三司法办,缺额官员,按贤选取,超擢亦可,具奏呈报。”
“臣奉诏。”
“陛下,臣有奏。”来宗道出列。
卧槽,都疯了吧,户部扫了扫礼部,今天是要把朝堂扫空吗?
诸臣慌得一批。
“准。”
“臣奉旨查唐王世子朱器墭与世孙朱聿键病逝案。
经查,二人非病亡,乃毒杀!”
“岂有此理!”皇帝气坏了,当场拍案而起,咆哮道:“毒杀皇亲,实在胆大包天,朕要诛他三族!”
“陛下容禀,主谋者唐王朱硕熿庶五子朱器塽,从谋者庶七子朱器埈,唐王包庇纵容,亦为同谋。
唐王妾宁氏素来受宠,宁氏生塽与埈,觊觎王位,魅惑唐王移储。
唐王昏聩,幽禁世子朱器墭与世孙朱聿键,不给食水,意图饿杀,幸得王府书记张书堂等人暗中救护,得免。
即便如此,依旧幽禁十三年。
今岁十月,陛下召唐王并世子世孙入京,唐王恐世子得陛下青眼,焦虑异常,朱器塽与朱器埈亦担心王位继于朱器墭,起意毒杀。
行至临清,朱器塽指使马宁生等人下毒毒杀世子世孙,并贿买威胁临清官府,报以病亡。
陛下,此乃五司会查,周王世子朱恭枵督察,人证物证俱全,绝无差错。”
“陛下。”朱恭枵出列,道:“各人犯审讯,臣皆旁观,无有动刑。物证采集,臣亦旁观,无虚假。
审讯时,礼部尚书来宗道以‘先供者免死’为由,诈取朱器塽与朱器埈口供,虽失之磊落……”
孽子,当初怎么没把你射进沟腚子里去!周王气的双眼发黑。
以抄家皇帝的尿性,必然是除国籍家啊,到时候,诸藩不得说周藩陷唐藩于死地?
不行,这世子不能要了,换一个,换一个!朱肃溱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唐王那蠢货,随便弹劾世子不孝就能解决的问题,非得搞到除爵削国,简直让天下人以为藩王都是猪啊!
“慈孝恭悌,治国之本也!身为天家,更当为万民典范。
朱硕熿偏爱庶子,听信谗言,毒杀亲子亲孙,何其恶毒也?
且国本之争未远,岂可不鉴?”皇帝早就想搞藩王了,说了简约而不简单的理由后,问道:“诸卿可有谏言?”
你要是只说毒杀案,大家还能谈谈“亲贵”,扯上国本之争,谈个鸡儿。
谁不知道您老人家心眼儿比针尖大一点点,尤其记恨老爹储位被威胁的事。
“伏惟陛下圣裁。”
朱肃溱没拜,却也没说话。
百万两高悬头顶,落下来脑浆子都砸没了。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道:“拟旨,贬朱硕熿为庶人,幽禁宗人府,不得赦,赐朱器塽与朱器埈白绫死,恶妾宁氏杖毙,诸人犯皆斩。
除唐国,朱硕熿各子皆贬为庶民,唐藩属官非护持朱聿键父子有功者,皆除功名。
追封朱器墭唐裕王,朱聿键唐宣王,其妻妾接回京供养。
着令司礼监、御马监、东厂查封唐王府,财物押解入京,田产登记造册。
着令各地官府对宗室严加管教,谨防此类事情再现。”
周王虎躯一抖。
百多年来,再一次出现除国之事。
皇帝是想削藩吗?
建文永乐是因为藩王威胁了皇权,情有可原,如今为了搞钱而削藩,周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住。
不只周王这么想,许多大臣也在这么想。
“陛下圣明,臣奉诏。”来宗道表态。
“陛下圣明。”诸臣拜服。
削藩不削藩的,到底是老朱家的事,跟吃瓜群众无关。
“陛下,臣有奏……”
朱肃溱一个激灵,顾不得百万两警告,脱口而出道:“陛下,臣没子……臣子神迷智失,请赐御医诊治。”
“父王,儿子没事。”朱恭枵立刻辩解。
“不,你病了,病的很重。”朱肃溱严肃地盯着傻儿子,很有饱以老拳的冲动。
朱由检看了眼袁可立,袁可立回了个无辜的眼神。
最近几天,各阁老轮番做周王的思想工作,周王就是油盐不进,任凭你口水说干都没用,你能怎么办?
“王叔稍安勿躁。”朱由检无奈开口。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朱肃溱跪下,道:“陛下,臣子病情严重,亟待医治,臣心急如焚,请恕臣失礼退朝。”
“王叔……”
“陛下,臣子虽多,长子唯一,虽然神迷智失,却是骨肉相连,臣自当尽力医治……”
“王叔,恭枵无恙,实不必如此,且莫说话,听朕说话。”朱由检决定还是自己来说,免得周王一直蒙混。
随便你说,我反正不听。
朱肃溱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来。
朱由检说道:“唐王之事,朕痛心疾首,然归根结底,还是宗室子弟地位差别太大。”
藩王的田地属于实封,收多少就是多少,不用担心朝廷没钱发不出钱来,而且能够设卡收税、开矿等。
郡王的封地就是名义上的,属于工资换算,时常被欠薪。
所以朱器塽与朱器埈眼巴巴地盼着大哥去死呢,实在是利益牵扯太大。
“周王何忍诸子受苦?若是移封东番,郡王亦可实封,各掌封地军政。
海外虽远,却广袤,尽可厚封,如此诸子皆有产业,必恭悌有加,周王何乐而不为?”朱由检又抛出一个理由来。
“如今朝廷钱粮不足,宗室俸禄不能及时发放,多有怨言,曰朝廷苛待宗亲。
朕夙兴夜寐,时常哀叹。
若周王移封而大兴,诸多宗亲皆可实封海外。
如此,朝廷节约俸禄支出,宗亲各有安生基业,岂非两利?”
“陛下仁慈。”朱恭枵噗通跪下,大呼道:“臣定为国家屏障,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陛下,臣子神迷智失,不堪重用,请允许臣带回医治。”朱肃溱面无表情地说道。
来啊,拖出去病逝之!朱由检这个气啊。
真直娘贼的……
冷静。
皇帝深吸一口气,说道:“周王世子朱恭枵督办唐王世子世孙毒杀案有功,实授京营总兵,准招募训练一营兵力,以为移封之护卫。
待水师准备完毕,即刻启程,先为周王封藩前驱。”
“臣定不负陛下。”朱恭枵激动的直哆嗦。
朱肃溱拜下,道:“臣子神迷智失,行为不能自主,陛下任命,臣不敢推却,然若有差错,与臣无干。
且臣素来穷困,只能支应二十万钱粮,今携带十万两可供支用,剩余十万开春送来。”
“好,都依王叔。”朱由检露出一丝笑容,看向群臣,问道:“诸卿可有话说。”
群臣表示没意见。
封藩一时爽,子孙火葬场!你老朱家的天下,自己玩咯。
见诸臣没意见,朱由检又道:“拟诏,国事艰难,国库困窘,宗室子弟俸禄时常拖欠,今有愿放弃爵位者,允许科举、投军,升迁如常例,同等情况下优先提擢。
礼部,会同宗人府通传诸多宗室,勿有缺漏。”
“臣奉诏。”来宗道应下。
“陛下圣明。”诸臣拜下。
朱由检略微松了口气。宗室这座大山,一时半会搬不掉,先铲掉两锹土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