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里,黄立极拉着袁可立,责备道:“节寰,何必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郭从治不当人臣,活该如此。”袁可立淡淡地说道。
都是官场老狐狸,都明白。
郭从治对杨肇基没意见,对杨肇基担任兵部侍郎有意见。
文官禁脔,如今被武臣染指,是在割所有文官的肉。
所以朝堂里那么多投机之辈,只有李蕃跳了出来。
背叛自身立场可还行?
别看袁可立威望卓著,经此一事,风评必然下降,甚至可能降低死后的谥号。
袁可立倒是觉得无所谓。
皇帝刚说阉党已经解决,马上就以阉党弹劾别人,如此打脸,是臣子该做的?
活该被革除功名。
只是皇帝的处罚有点狠。
没了功名就没了特权,税收、劳役一概不能免,见到官要跪,甭管你当官的时候积攒了偌大家业,很快就败个精光。
不过大家都顾不得考虑郭从治了,吃饭要紧,下午还有一屁股债要还呢。
徐希皋本来想回衙门吃饭的,却被石鸿林拉住了。
“定国公,你可要为我做主啊。”石鸿林卖惨。
徐希皋很无奈地回道:“石指挥,我确实无能为力,不然你去问问成国公英国公?”
“成国公一向附庸风雅,如何肯为我等出头?英国公更是不理我啊。”石鸿林哭诉。
就他妈我是老实人啊?徐希皋这个气啊!
“实话跟你讲吧。”徐希皋破罐子破摔,说道:“找到凭据,皇帝不一定会赖账,但一定会秋后算账,你不想混了吗?
有世袭的爵位或者职位,总能捞回来的,革职查办,你全家喝西北风去。
你去看看李守锜,到处找人求情,有人敢接吗?”
石鸿林松开手,傻眼了。
“回去,看你儿子们顶不顶用,不顶用就找侄儿,都不行,等着挨削吧。”徐希皋丢下这话,拂袖而去。
气死个人。
真退款,自己吃回扣的事情暴露,还要不要在勋贵圈子里混了?
回到锦衣卫衙门,朱纯臣与张维贤已经等着了。
“老徐,你打算派谁去京营服役?”朱纯臣问道。
“回去看看再说吧。”徐希皋叹了口气。
他要是有先祖徐达的一成本事,这京营总督决计落不到杨肇基手上去,包括张维贤和朱纯臣都是一般。
退化了啊。
初代英国公张辅,早年随父参加靖难之役,后以右副将军随成国公朱能南征安南,旋即接任主帅,屡战告捷,于次年灭亡胡朝,改安南为交趾,设交趾布政司,后又三次以总兵官讨平安南叛乱,再后来,参与明成祖朱棣的第三、第四、第五次北征。
初代成国公朱能运气不好,死的早,但是张辅是他的小弟啊。
到如今,张维贤就是个富家翁,朱纯臣更是想走文官路线出道,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如今风头变了,不跟上皇帝的脚步,说不得世代富贵就断了。
没有人提进谏的事。
再不成器,那也是武勋世家,跑去跟皇帝说我们不能打了?
怕不是面子里子一起被扒。
不提三人各怀心事,就说皇帝,一边扒拉着午饭,一边翻着勋贵名录。
国朝爵位,公侯伯,不多,也就五十五家,更多的是世袭的卫所军官,从指挥使到百户小旗,数量暂时不好统计。
消耗钱粮可以糊弄着拖欠,问题是他们的存在,严重堵塞了军队的上升通道。
典型的五军都督府,基本都是勋贵家族霸着茅坑不拉屎。
兵部凌驾于五军都督府之上,不止是土木堡送了太多,更在于勋贵无能。
能让他们主动让位吗?
朱由检瞄了眼屁股下面的椅子,摇了摇头。
李自成没了工作尚且造反,世袭武臣再垃圾,也是有兵有枪的,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交出铁饭碗?
将心比心,谁让皇帝换位置,皇帝让谁的脑袋换位置。
徐徐图之吧。
“皇爷。”王永庆进来说道:“驸马都尉巩永固和新乐侯子刘文炳觐见。”
“让他进来。”朱由检看了看手里的碗,补充道:“拿两副碗筷来。”
饭倒是快吃完了,菜还有许多。
三十二个菜,就皇帝一个人吃,是不是很奢侈?
其实还好,比太祖成祖肯定是奢侈,比其他皇帝就是节俭。
朱由检其实挺纠结的,莫名其妙成了皇帝还不吃点好的,图什么呢?
但是这样吃确实是浪费。
外面可是天灾人祸不断,省下一顿饭能救活几口人……不可能,以当前的情况,皇帝再省,该花的钱也不会少。
比如把菜品减一半,真的把钱省了吗?
或许能省个十几二十两吧。
尚膳监负责日常饮食,光禄寺负责赏赐群臣的筵席,东厂和御马监同样有厨师以备皇帝外出,光厨师的话,可能有三两千。
提供或采购食材的酒醋面局和司苑局,机构里的太监宫女以及匠户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裁减菜谱没多大意义。
人员工资以及其中的铺张浪浪和贪墨才是花费的大头,与之相比,皇帝一口一头猪根本不算个钱。
精简机构和人员是根本,但不是一句话就能办的。
把人开革了,无产无业的,等着饿死吗?
会出大乱子的。
具体例子参考某个李姓闯王。
思虑中,巩永固和刘文炳进来了,碗筷也送来了。
“陛下圣躬安。”两人行礼后不敢抬头,异口同声地说道:“臣有罪,妄测圣意,却不想陛下……”
“行了,起来吧。”朱由检招呼小老弟,道:“坐,一起吃。”
巩永固说道:“臣吃了来的。”
“臣也……咕嘟……”刘文炳刚开口附和,肚子响了。
“再吃点,这么多菜呢,以前在信王府的时候没见你们这么客气,此时倒生分了。”朱由检忍笑说道。
“多谢陛下,臣僭越。”
两人坐了,朱由检一人夹了块烧鹅,说道:“喜欢吃什么自己动手,都是自家人,别拘礼。”
“多谢陛下。”两人开动。
为防君前拉稀,进宫前都是不吃不喝的,面对最好的食材最好的手艺,两个半大小子吃着吃着就忘了礼仪。
真香。
根本停不下来。
不一刻,烧鹅、烤鸭、羊肉、牛舌等肉食吃了许多,素菜就没怎么动。
大概是小时候亏着了,从太祖开始,皇帝的菜谱就以肉食为主,朱由检为了健康多加了蔬菜,不过小老弟们显然不考虑的。
吃饱喝足,又吩咐给两人打包一些带走,朱由检才问起两人来意。
“你说。”
“你说吧。”
“你比我大。”
两人推来推去,让皇帝看的发笑。
“行了,永固,你来说。”朱由检说道。
巩永固一咬牙,跪了下去,说道:“陛下,臣想入京营当兵。”
“文炳也是这个打算吗?”朱由检问道。
“嗯,我不想做米虫!”刘文炳重重点头。
“好,志气可嘉!”朱由检鼓掌说道:“把万字反省交了,过关了就放你们入京营。”
“陛下,魏阉即将伏诛,如何还要写反省?”刘文炳惊呆了。
“一码归一码,犯错要认,挨罚站正。”朱由检并不打算惯着他们。
“多谢陛下,臣明日就送来。”巩永固兴致勃勃地说道。
“嗯,不过关不行的。”朱由检点头。
两人出了宫,刘文炳问道:“你禁足的时候写了吗?”
“没有,谁耐烦写哪个?”巩永固话题一转,道:“区区万言罢了,又不是考进士,值得甚么?”
“要不,你帮我写一份?”刘文炳期期艾艾地说道:“禁足时被强逼着写了八千多言,听闻陛下拿了魏阉,喜不自胜,烧了……”
你可真行!巩永固翻了个白眼,终究是碍于义气答应了下来。
“不对。”巩永固忽然停下,说道:“万言文章不值一提,两篇力有不逮,走,买几本书去。”
刘文炳有求于人,自然不会拒绝。
到了书肆,就见一人在与掌柜的还价,巩永固定睛一看,原来是《皇明泳化类编》。
巩永固见猎心喜,问道:“掌柜的,多少钱,我买了。”
“这位先生……”史可法转身一看,立刻作揖,道:“原来是巩都尉,幸会。”
“哈哈,原来是史大哥,勿怪。”巩永固拉住史可法,快活地说道:“相逢不如偶遇,走,一起喝一杯,正好陛下赏了好菜。”
“稍候,这书……”
“掌柜的,送去七公主府上去,短不了你的钱。”巩永固说道。
“驸马爷是老主顾了,指定送到。”掌柜的点头哈腰。
“先生随我回府,正好把书带走,而且小弟有一桩难事要先生帮忙。”巩永固拉着史可法,一边走一边把写检讨的事情说了。
“此事不难,只怕陛下看出端倪,坑了文炳兄弟。”史可法说道。
“无妨。”刘文炳说道:“陛下知我文学不行,手抄一遍就能交差。”
“文炳有把握便可。”史可法应下。
史可法师从东林大佬左光斗,却对两个小老弟并无排斥,因为他家是世袭的锦衣卫百户,属于勋臣之列。
再说了,巩永固援手解难之恩就在昨日,他可是牢记心头的。
三个小伙伴达成一致,兴高采烈地往回走去。
此时此刻,他们三个决计想不到自己会殉国。
巩永固欲护送皇帝南下不成,阖家自焚,刘文炳投井,阖家自焚。
史可法为国奔走,终究大势败坏,守扬州,城破自杀未成被俘,终全忠义。
是啊,大明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国力摆在这呢,区区内忧外患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皇帝振作,群臣奋起,一扫沉疴不在话下。
别问,问就是自信,大明人就是这么自信,迷之自信,不然某个姓袁的怎么会喊出“五年平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