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李玄然突然开了口:“侯夫人这话可是说的不妥当,薛二姑娘与本王一直是君子之交,从未有过逾矩之举。此前因济平郡王府一事,本王也数次向薛二姑娘了解情况,方便查案。”
数次向自己了解情况?
薛洛抬眼看向李玄然,李玄然一本正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薛洛不由地莞尔,堂堂永乐王,说起谎来都不用打腹稿的!
李玄然顿了顿,又补充道:“女子名节有时比性命还重要,还请老侯夫人慎言。”
汉阳侯府知道永乐王与薛家交好,他若是想要偏帮,自己也是没办法的。何况李玄然深受皇帝倚重,又何必与他生出嫌隙呢?想到此处,老侯爷夫妇二人便沉默了。
正在僵持之际,大理寺卿魏光磊匆匆赶来了。
他目不斜视地呈上了文书,“陛下,吴世子身上有两处伤,胸口的伤是致命伤,乃是被人一剑洞穿,故而当场毙命。近日,大理寺着京兆府协查,吴世子在长兴各家赌坊都欠了债款,总计五百万两之巨,至今尚未还清。赏荷宴前,吴世子又去了一次赌坊,与人发生了肢体冲突,那人扬言要给吴世子一点教训。经查,那人本就是朝廷通缉犯,身负数起命案,吴世子之死,恐与此人密切相关。目前,京兆府正全力搜捕此人。此外……”
魏光磊看了一眼汉阳侯老夫妇,顿了顿,“还请陛下端详。”
皇帝粗略地看了一眼文书,便将文书递给了汉阳侯,“你也看看。”
汉阳侯双手接过文书,看到了文书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又看见文末写着“……坑杀良民,埋于西市君熹茶馆……”额头上不禁沁出了冷汗。他沉吟了半晌,拱手告罪道:“是老臣管家无方,才使孙儿酿成此等大祸,还请陛下责罚。”
汉阳侯夫人双目瞪得如同铜铃,“侯爷!知礼的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
“住口!”汉阳老侯爷打断了她的话,并向薛老夫人拱手道,“薛老夫人,如今真相已明,薛二姑娘所受的委屈,我汉阳侯府定会给薛家一个说法。还望老夫人化干戈为玉帛,两家不要生了嫌隙才是。”
薛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坐在上首的皇帝发了话:“此事既然已分辨清楚了,与薛家无关,接下来把凶手绳之以法便算了结了。”又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汉阳侯府是勋贵之家,在这长兴要起个表率才是。此前就因你那孙儿嗜赌闹得满城风雨,如今人虽然没了,可这之后的事要好好料理干净,不得再生出别的乱子。”
汉阳老侯爷擦了擦汗,拱手称是。
皇帝见事毕,便起身离开了,留了众人仍在殿中。
老侯夫人不满道:“侯爷,知礼就算不成器,那也是咱们的孙儿!如今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了,我汉阳侯府的脸面何在?”
汉阳老侯爷一把就将文书摔到了侯夫人身上,怒声道:“脸面?我汉阳侯府的脸面早就被你宠惯子女惯没了,早就被不肖子孙败坏光了!”
老侯夫人打开文书,上面记录着吴知礼欠的赌债和犯的罪行,一笔笔,一行行,看得她心惊肉跳。她脸上的肉颤抖着,道:“侯爷,这……”
汉阳侯府不再理她,转向薛老夫人,“老夫人,刚刚老夫提的建议,你意下如何?”
薛老夫人转向薛洛,“洛儿,你说怎么办?祖母一定为你撑腰。”
薛洛抬首看向汉阳老侯爷,那老人脸上尽是疲惫之色。她斟酌了半晌,道:“世子诱拐官眷,本是重罪,可他如今人没了,那我也不便再追究了。可我有一请求,还请老侯爷能够答应。”
汉阳老侯爷听到薛洛说“不再追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汉阳侯府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薛家既无罪,那自然要和平共处。他点了点头:“你但说无妨。”
“此前吴大姑娘对我也有诸多偏见,她本就与世子情厚,如今世子身亡,她一定恨我更深,”薛洛淡淡道,“请老侯爷将此事告知清楚,请吴大姑娘往后不要再寻衅于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不希望与她走到那一步。”
吴知礼绑架薛洛后身死,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是薛洛出了意外,是人都会想到是汉阳侯府的报复,汉阳侯又怎会允许子孙犯下这等蠢事?
汉阳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你放心,就算是为侯府,我也不会让她再刁难你。”
商量一致后,汉阳侯夫妇便离开了。魏光磊向薛老夫人行了礼,道:“听说薛二姑娘遇险后,拙荆与犬子都甚为担心。如今此事已告一段落,二姑娘可以在家好好养伤了。”
“此番仰仗魏正卿查案及时,”薛老夫人扶起魏光磊,“我代薛家上下谢过了。”
薛洛也在一旁微微颔首,以表谢意。
魏光磊走后,薛老夫人才带着薛洛慢慢起了身。李玄然点了两个内侍,让他们扶着二人。
直到走出两仪殿很远,薛老夫人才换上慈爱的笑容,对着李玄然道:“王爷金尊玉贵,三番五次救洛儿于水火之中,老身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李玄然的心里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老夫人不必挂怀。”
举手之劳,又是举手之劳……
薛洛没说话,长长的睫羽盖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几人一直相伴走到宫门口,才分别上了马车。
薛老夫人感叹道:“也难怪长兴的贵妇们都想讨永乐王做女婿,连老身都有些动心了。若不是薛家与他身份悬殊,他对咱们薛家、对你这样好,祖母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么一个好儿郎。”
薛洛沉默不语。
他是长兴城最风华绝代之人,丰神俊朗,翩若谪仙。
他才高八斗,运筹帷幄,深受陛下倚重,朝中之人谁不给他几分薄面?
他洁身自好,从不流连秦楼楚馆,从未与女子有过半句传言。
他待人温和有礼,从不因身份尊贵而目中无人。
他这样皎洁如月的男子,怎是自己这样一个身患癔症的不祥之人能够配得上的呢?
他对自己的好,是因为爱慕吗?
还是对弱者的怜惜?
从上巳节澄清了“唐突”后,多少次,他都言明“举手之劳”……
薛洛垂下眼帘,苦笑出声,“王爷那般芝兰玉树,岂是咱们能肖想的?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又爱锄强扶弱,祖母可别意会错了意了。”
薛洛说的也有理,薛老夫人便叹了一口气,不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