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仓进屋后,便一刻不停的在屋子中徘徊。
他抬手轻轻触上一旁的桌椅,屏风,瓷器摆件,像是个日暮之下垂垂老矣的老者,恋恋不舍的留恋着万物。
“这花瓶还是当初的那个呢。”
“小时候贪玩,不小心碰到了这个花瓶,瓶口碎了一小块,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这里还是半点没变。”
“还有这组梨花木镂空桌椅,也是我央着祖父买的,没想到竟用了这么多年。”
接触这么久,陈铭从未见过韩仓如此深情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每一个角落,像是得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想必能重回家族,他心中还是非常激动的。
能养出如此品性的人,这韩家果如外界百姓们所言,极是忠厚纯良。
陈铭兀自饮下热茶,任由韩仓缓缓踱步,并不开口打扰。
忽而耳中却渐渐出现嘈杂声。
“听说就在此处,你说他真的回来了吗?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谁知道呢,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要真是好好的,怎么可能不回来看看呢?”
“依我看,不可能,一准是被哪个贼人知道,悄悄假冒的人,别着急,看我们一会拆穿他!”
“诶,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忠叔都亲自确认了,还能有假吗?”
“若真是他回来了,可如何是好呢?”
叽叽喳喳的声音宛若苍蝇嗡嗡,蚊虫叮咬,让人生出极大不悦来。
陈铭皱了皱眉,便起身迎了出去。
却忽闻韩忠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咯吱”的开门声。
“少爷,您看看,大家一听说消息,都过来了,您快出来见见吧。”
韩仓应声转身,眉目之中的浓浓依恋尚为远去,透出些寂寞辽远,整个轮廓都显得空旷无比。
却在这一瞬,一切戛然而止。
门外男女老少围拢的满满当当,却尽是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韩仓。
韩仓低头见礼。
“二伯母,三表妹,四堂弟,三叔公。”
被这道声音惊扰,众人才猛然回神。
“像啊,真像,真是一模一样。”
“仓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么些年你是跑哪去了?自你父亲不在,你又莫名其妙失踪,这家里,我还能找谁说说话啊?”
一长髯老者涕泗横流,上前拍了拍韩仓的背。
“三叔公,是韩仓不肖,劳您挂念,这些年也没吃什么苦,只是近乡情怯,一直不敢回来。”
唤作三叔公的韩哲,深深叹了口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这个家里,已经太久没什么温情了。”
“寿命将尽,能再见见你,真是太好了。”
本是温情脉脉的一幕,连陈铭都有些动容。
可惜背后一身着华贵衣衫的妇人,却忽的尖酸刻薄的挤了过来。
“哼!老东西,好什么好!”
“谁不知道家中权势如今正待分配,他韩仓韩大少爷,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来,操的什么心,还当我们不知道呢?”
“不过我告诉你,你休想!”
“多年前你一去不回,家谱之中早已将你除名,若说吃口饭,族中赏你一口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嫡出的身份,你可是想都别想!”
话一出口,立即得到后方众人的追捧
“说得对!既然你当初抛家弃族,就不该再有妄想!”
“想空手套白狼,白白拿下我们这么多年的积累经营,不可能!”
更有甚者,当即从怀中拿了银子首饰出来,一股脑冲向韩仓,像是扔垃圾一般,打在韩仓身上。
“不就是想拿东西吗?去去去,赶紧滚,这些东西够你用一辈子了!”
“拿完东西赶紧走,别让我们再看见你!”
“我们韩家不欢迎你这种窝囊废!”
字字句句,仿佛诛心之言。
陈铭扇子一挥,为韩仓挡去那些砸来的东西。
然而身体上的伤挡得住,可心中的伤却无从抚慰。
韩仓由一开始的深情期待,热情满怀,一点点消褪,眉目低垂,萎靡不振,连发丝都透露着悲伤。
韩忠连忙上前,将众人隔离开来,大声责问。
“你们这是做什么?大少爷身为嫡长子,连族长都没说过除名,你们哪来的资格?”
“就凭你们这种态度,便是将你们逐出族中也不为过。”
冷叱声雄浑而威严,一时间震慑住众人。
可一转头,那华贵妇人便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
“韩忠!主子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别忘了,你只是管家,可不是族长!”
“我们的大少爷早就死了多年了,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东西,想要一举拿下我们韩氏的家产,绝对不可能,除非你杀了我!”
“跟你讲,这个家,有我没他,你看着办吧!”
韩仓闭目捏着额心摇头,浑身一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瞬间像是老了十几岁。
“果然还是如此,是我心存奢望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族中仍旧在争论财产继承,权势继承。”
“我若是有心,当年就直接出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近乡情怯,落叶归根,终归是我奢望了。”
陈铭眉峰一聚,终是抽丝剥茧,理出一个真相来。
韩仓多年前离家出走,便是不堪忍受族中争权弄势,如今若不是自己恰巧带他过来,恐怕一辈子都不知他还有个嫡出大少爷的身份。
这个时代,最是认嫡认长,倘若他有心,早能成为族长,掌管大权。
人人都有恋家的本能,话说落叶归根,对这些宫人来说,更是最大的追求。
如今这些族人为了权势,却根本不肯承认韩仓的身份,真真是权势迷人,乱了亲情。
韩仓虽事事周到,但人往往身处迷雾之中无法看破,他根本不肯开口。
陈铭轻叹一声,旋即挺身而出,拨开忠叔,站在众人面前。
“够了!韩仓不过是想重回族中,怎容你们说的如此不堪?”
“权势,你们看得上,可韩仓想都没想过,何必以你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再最后说一遍,这个家,韩仓必是要回,你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华贵妇人猛地啐了一口,十分不屑。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韩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