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无比的确定,这个媳妇儿,确实是个有秘密的人,而且,她暗戳戳的露出一些小破绽,未尝就没有试探的意思。
吃个饭的功夫,孟云起心里思绪翻飞。
“爸爸,好吃吗?”
小姑娘的情绪很饱满,即便刚才还皱着眉头,现在也能把自己调节的很好,
“是不是很好吃,是不是?”
这些日子,孟云起也学会了一点哄孩子的套路,虽然还有点生涩,
“好吃,你姐姐的手艺很好,朝朝喜欢吃吗?”
果然,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
“是呀是呀,朝朝吃了两碗。”
两个短手指明晃晃的立在孟云起眼前,
“两碗!”
“朝朝厉害了,都会数2了!”
李星和也跟着捣乱,手欠的去摸肚子,
“我看看肚子鼓起来了吗?”
“不行!”
小姑娘一巴掌扒拉开欠欠的手,后退了几步,横着胳膊护在身前,眼神里满是警惕,
“不许碰我,姐姐说了,我是女生,你是男生,男生女生不许,不许,不亲,”
孟云起惊讶一瞬,还是先给孩子解释,
“是男女授受不亲,”
“对对对,就是这句,你不许碰我,呶,手给你看一下,别的地方不许看,不然你就是,坏人。”
李星和的手还擎在半空里,闻言怔怔的看过来,然后爆出一阵大笑,
“哈哈,男女授受不亲,你个小豆丁才多大,才四五岁的小屁孩,你想的也太多了,你这么点的孩子,”
他突然就顿住,笑容慢慢收敛,眼神的笑意和温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这娃娃脸极为不符的阴沉,缓缓的坐起身子。
这气氛突然间的凝滞,元满立马就察觉到了,手快的把茶缸收进布兜,又伸手招着两个孩子,孟云起显然也想到了,看他们都出去了,才轻声问道,
“又想起来了?这关,已经折磨你好几年了,该放下了。”
回应他的,是黑沉的娃娃脸,和紧握的拳头。
不得不说,刚才的李星和,也着实挺吓人,出了办公室挺远,小姑娘还心有余悸的回头,拍拍小胸脯,
“姐姐,好吓人好吓人,星和叔叔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朝朝说错话了?”
别人的事情,元满倒也不至于往自己身上扣,不过那气氛也确实挺压抑,
“当然不是了,朝朝这么乖巧懂事,星和叔叔怎么会生气呢?
我猜啊,应该是朝朝说的太对了,所以星和叔叔就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他一个大人还没有朝朝想的周到呢,所以,自责了,跟自己生气呢。
嗯,肯定是这样的。”
“是吗?”
小姑娘好骗,但是文策就觉得好像不太对,但是孩子嘛,再懂事他的思维也是在孩子的世界里转,一时半会的也get不到那个点。
其实元满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啥,不过很明显,应该是刚才的话不知道触动了李星和的哪根筋,应该是想起了什么,百分之九十九还是不愉快的回忆。
元满心大,反正跟她没什么关系,说完就扔到脑后了。
“有没有什么要买的?去供销社看看吗?”
小孩子嘛,还是很好哄的,买了五毛钱的水果糖,小哥俩就乐呵呵的把什么事都忘了。
出了供销社,不远处就是粮站,粮站门口一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孩子,就在那太阳底下站着,看样子应该是半天没换姿势了,那孩子都有点打晃了,就那么盯着粮站,有人来买粮,他们就凑上去。
站了半天,看孩子确实累了,老太太干脆的带着孩子坐到房檐底下,不声不响的,只一门心思的盯着门口。
最近粮食哪哪儿都紧张,粮站也是半个月才能放一次,每一次也都很少很少。
普通城镇居民一个人一个月二十斤的定量,但是有工作单位的,是根据工种定级老决定待遇的,这样的,就要比普通人要好上不少,比如一级工二十五斤,二级工二十七斤,三级工三十斤,类似于这种递增。
当然也不是这么明晃晃的,工资是工资,居民定量供应粮这方面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虽然都是统一调拨到工厂,由工厂统一分发,多出的部分是工厂的补助,不管多少,补助的部分总是多得的,几斤粮食就能救命的光景,要不农村都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城里呢。
如果家里出了一个六级技工,一级工人工资二十五块钱的时候,六级技工已经达到七八十块,就这个对比就能看出当时工人阶级的地位,那不光是赚钱,肚子,那还是面子,底气。
要不为什么都想找工作留在城里不想下乡呢,有了工作,户口,档案,粮油关系,甚至住房,看病,都能挂靠在单位,就说这辈子人,有多少人,一辈子就守着这一个工厂,那可真是有感情,全心全意心甘情愿为单位献出一切。
或者说,如果没有意外,不犯错误,那么从进了厂,就是这个厂的人了,那就是板上钉钉一辈子的事,什么预支工资,那也是常有的。
她也听孟云起说了,半个月前的那次,最多一个人也就能给三斤,跟定量的一半还不到,但是就这,自己正常花钱的粮食,也都是要靠抢的。
手快有手慢无的那种。
来孟家之前,到了买粮买菜的日子,林家这些活也都是元满的,凌晨或者半夜就过来排队,排到粮站开门,又跟打仗似的跟这些人一起挤,然后灰头土脸的回家,还要被林母仔细的检查追问,生怕她藏了一分钱,一口粮食。
“姐姐,今天不是供应粮食的日子啊?”
“嗯,文策你怎么知道?”
大门紧闭这些日子,不光是她,孩子们也没有玩伴,活动的范围也就那一个小院子。
“你听谁说的?”
按说半个月放一次粮,这日子就很好记了,但是自从去年干旱开始,粮站就没有准头了,初一一次,下次就拖到了二十多号,也不是没有过的,通常都是放粮的前一天在门口贴通知,然后再靠街坊邻居的口口相传。
当然,有很多人是传不到的,但是这种时候,这粮食本就少,谁还能真的乖乖的等着到日子,都早早的就去打听,有的家里有闲人的,干脆的每天都去粮站门口守着,或者一遍一遍的溜。
该说不说的,这时候人淳朴是真的,那种故意使坏的人还是少的,通知贴出去了,没有意外的话就会一直贴到第二天早上开门之前,开门会才会撕掉。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差不多也就传遍了,一般来说,倒是也不耽误多少,只不过每次也都有去的晚的扑个空。
按理说今天不是放供应粮的日子,粮店就是开着门里面也是空的,那这人是?
正想着,粮店里面的人就出来了,
“老太太,不是我们不给你,是确实没有粮食,上次拨下来的,当天就已经全都分了出去,下次的还没到,我们也还没有接到通知,你守在这,也是没有办法呀。”
老太太也不哭不闹,
“姑娘,我不给你添麻烦,上回放粮这都半个多月了,这,咋也快了,我们就在这等着,家里也没有吃的,回去了再走回来,孩子也走不动了,我们就在这等着就行,”
周围的人不多,但是看那眼神,也都是同情的,但是谁也没出声,这种光景,自家人肚子都糊了不明白呢,就是相帮,也是有心无力。
老太太也不是那胡搅蛮缠的,还安慰粮店的工作人员,
“姑娘,你能让我们在这等着,我就谢谢你了。”
那孩子倚着老太太,瘦瘦巴巴的,看着还没有朝朝结实。
短头发,看不出男女,脸色是那种营养不良的黄,嘴唇苍白,发出的声音也跟小猫似的,
“奶,我难受,”
老太太摸摸孩子额头,也只以为孩子是饿坏了,掏出一个掉了漆的军用水壶,拧开递到孩子嘴边,
“来喝点水,宝儿乖乖的啊,等几天就放粮了,到时候奶给你熬粥喝,喝饱饱的。”
这种情况也不少,路过的人看了一会儿也就离开了,老太太还是拥着孩子,轻轻的安慰着,元满几个远远的看着,半天,孟文策说了一句,
“姐姐,我知道你为啥不让我们往外说了,他们,一口粮食都没有,咱们家那样,他这样,”
他指了指那个孩子,顿了顿,
“他这样,要是再不吃东西,会不会死啊?”
元满诧异的看他,
“你知道什么是死吗?”
“好多天吃不上饭,肚子都饿的憋了,喘不上来气,就是要死了。
还有人饿的哭,然后去挖土吃,还吃草,吃叶子,吃了肚子就饱了,后来,也死了。
姐姐,肚子都吃饱了,咋还能死了呢?”
元满咬着嘴唇,不知道是该跟孩子解释土不消化,不能排便,人是被活活憋死的,还是应该说,吃土是最后的挣扎,人,哪有不想活着的?哪怕有一丝的机会,明知道很渺茫,也是不能放弃的。
“呀,那人摔倒了?”
正想着,刚刚那个孩子大头朝下就从老太太身上栽了下去,老太太吓的尖叫一声就去捞,
“宝儿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事,奶咋对得起你姥家和你爸妈啊,这一门子的就留下你这么个血脉,你可要好好的啊。”
“姐姐!”
元满咬咬牙,
“好,你们跟着我,但是没有大人在身边的时候,遇到这种事你们不能自己凑上去,首先要保护好自己才行,知道吗?”
粮站的工作人员也出来了,帮忙把孩子捞起来,额头就已经磕破了,但是孩子还没醒,工作人员也不想在这门口出事,就劝着,
“婶子,把孩子送去医院看看吧?”
老太太轻轻的给孩子擦伤口,惦记孩子,还舍不得离开这,就怕她一走就有粮食的架势,见状,工作人员赶紧承诺,
“老太太,你先安心的去医院,如果粮食下来了,我先给您留出来,不行到时候给您送家里去。”
文策抿着嘴,悄悄的递过去一颗糖,
“他是不是饿坏了,给他吃,吃糖就好了。”
“唉唉唉!”
老太太哆嗦着手拧开糖纸,把糖塞进了孩子嘴里,一边念叨着,
“吃糖,吃了糖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起了作用,不一会儿,孩子还真的就悠悠转醒了,老太太的眼泪“歘”的就下来了。
元满和工作人员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同志,谢谢你的糖,这孩子,应该就是饿的狠了,孩子瘦成这样,也难怪会摔下去。”
元满摇头,伸手揉了揉文策的脑瓜,
“不是我,要谢也是要谢我家的小男子汉,有爱心,有善心,好样儿的。”
“唉,这粮食也不知道啥时候能下来,太难了!”
往后走了走,元满才低声询问,
“同志,这位老人家,是烈士家属?”
“是啊,要说别人我可能不知道,这个婶子我是知道一点的,她带着孩子住在前面巷子里,她儿子是纺织厂的工人,前两年出事了,儿媳妇和这孩子的姥姥姥爷都是烈士,这不,两家就留下这么一个苗苗。
老太太住在纺织厂的家属院里头,这生活困难啊,这孩子身体也不好,就把院子又租了爷俩。
估计是真的断粮了,不然老太太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这剧情,似乎有点熟悉?
“你说她住在前面的巷子里?是姓林吗?”
工作人员摇摇头,
“姓什么我不清楚,但是她每个月都会拿着烈士补贴过来买粮食,我才知道一点,姓什么还真没有注意。”
想了想,元满还是先问问孩子,
“文策,你们认识这个奶奶吗?”
文策摇摇头,倒是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
“好像是那个奶奶,”
“哪个奶奶?”
“有人打我,那个奶奶把我拽进她家院里了,就在我们家,那边,”
这事,元满是不知道的,但是显然文策知道这个事的,立刻就问道,
“是小胖他们追你那回吗?”
“啊,小胖要抢我的窝头,我就跑,就跑,他就打我,我就哭,这个奶奶就把我拽进去了,小胖走了,看见你找我,才让我走。”
还有这么一出?
要是这么说,那还真不能不管呢。
但是她也不能承诺什么,什么都得等男人回来了商量再说,不过也不能放任他们在这坐着等,
“老太太,要不这样,我也住那条巷子,咱们可能还是邻居,明天我出来看,有消息了我告诉你你再出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