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惊鸿整个人都伏在案几上,肩膀暗暗抖动着。
这种关心让他有些忍不住的动容,出征这么多年,这种毫无利益掺杂的关心,已经是多年前父母在世时的事了。
这种虎落平阳的时候,按说对方也就是一个交易对象,但是偏偏的这个不熟悉的陌生人的几句话,似乎是冰冷寒冬里那一缕缕温暖,就让他有些破防。
过了半天,营帐里才传来一声嘶哑的吩咐,
“去让人把装水的容器都送过来,让顾三顾四顾五顾六进来,然后留两队人在营帐外待命。”
顾一顾二对视一眼,
“是!”
很快,一个个空的容器被送了进来,然后一袋袋的粮食,一筐筐的鸡蛋,还有一袋袋奇形怪状的东西,都被顾三顾四顾五顾六陆续递了出来,然后是黄澄澄的油,和一袋袋的盐,陆陆续续的被送进伙房,惊呼声接二连三的传出来,
“那是大米吗?”
“油,是油,金黄的,是菽麻油,”
“咱们都几年没吃过菽麻油了,我,我都忘了啥味了,”
“还有鸡蛋,将军这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我可听顾二侍卫说,将军把家底都拿出去换东西了,”
“我也看见了,那天刚回来,将军就让他们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还说也不知道这点东西能换多少东西,说这战场上,那些东西都不如二斤粮食珍贵。”
顾惊鸿不知道的时候,这种猜测已经如同燎原的野火一般,在这边营区蔓延开来。
随着一个个桶,大缸,和各种器皿都装满了水被运出营帐,整个营区紧张低迷的气氛也算是缓解了一些。
医帐那边,军医也忙的团团转,看见顾惊鸿,难得的给了个笑脸,
“将军,这个白酒,不错,浓度高,用来消毒正好,后期再配着前几天的针对炎症的药片,最迟后天,这些重伤员就能看到效果,我会尽力保住他们每一个人。”
顾惊鸿身子一软,后面的顾一赶紧伸手扶住,两个人慢慢的静静的出了帐子,顾惊鸿又想哭又想笑,
“顾一,兄弟们都活着,是不是?”
“将军,都活着呢,都能活下去。”
顾惊鸿蹲在地上,捂着脸,很快,水滴顺着指缝“滴答滴答”的滴在地上,溅起一簇簇灰尘。
元满丝毫不知道顾惊鸿收到东西的触动,孟云起不在家,家里就是她这个山大王的天下,大门一关,他们在家干什么都没有人知道。
不过,两个孩子也确实乖巧,不出门也不闹,让元满都有些看不下去,趁着吃完早饭天气正好,领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走,我们出去透透风,你们想想要吃什么好吃的,咱们去供销社,走!”
孩子么,出门就总是当成玩,蹦蹦跶跶的,心情很好,一听这个,就更高兴了,
“好吃哒好吃哒!”
今天天好,但是估计是因为上班的时间,路上人还真是不多,供销社里也没有几个人。
元满直接朝着食品柜台走过去,孩子个头小,够不着柜台,文策翘着脚扒着柜台往上看,里面的售货员没看见,只对着元满,态度说不上热情,但是也没有多恶劣,
“买点啥?”
元满低头看向孩子,
“你们想吃什么?桃酥,鸡蛋糕,麦乳精,黄桃罐头,水果糖,高粱饴,大虾酥,牛轧糖,金鸡饼干,”
该说不说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但是糖还有好几种,也不容易了,
“呀,还有江米条,你们想吃什么,”
文策勉强能看见,小姑娘根本就只能看到柜台,元满干脆的把小姑娘抱了起来,让她看的更清楚,
“看看,文策你也看看,”
文策抿抿嘴,
“姐姐,是给我们吃的吗?”
元满正在看这些年代感十足的零食,闻言顺嘴就说到,
“你们是小孩子,小孩子是可以吃零食的,这是小孩子的权利,知道吗?”
元满这话,就有点惯孩子了,售货员本来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又咽了回去,改为介绍,
“小姑娘,这个是桃酥,江米条,都是甜甜的,这个罐头水也是甜甜的,还有这几样糖,都是很好吃的。”
她卖东西的经验可是很足的,一眼就看出最好哄的就是这个小姑娘,果然,大眼睛布灵布灵的,从这些东西上面根本就移不开视线,眼神里都是,想要,想吃。
再看看文策,元满也看出来了,两个孩子也没吃过零食,这会儿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挑,于是跟孩子打商量,
“要不这样,今天一人挑两样,我们拿回家吃,吃完了下次再换别的,这样,每个都能尝尝,这样好不好?”
“嗯嗯嗯!”
小姑娘当仁不让的要了眼皮子底下的罐头,文策则要了江米条。
付了钱,拎着东西要走,元满又转身回去,
“同志,我想问下有牙刷牙膏吗?”
售货员还意外了一下,这时候卫生意识还真就一般,要这东西的可不多,
“有,这个不要票,牙刷两毛九,白玉牙膏一块八,固齿灵牙膏一块三,要吗?”
“要,牙刷要四支,要一管白玉牙膏,”
售货员又特意看了她一眼,回手给她拿东西开票,又给放到布兜里,看着他们出了门才跟同事议论,
“哎,你说,这一个姐姐领着弟弟妹妹,还挺舍得的呢,又是零食又是买牙刷牙膏的?”
元满觉得自己已经够低调了,压根儿就不知道别人的印象。
县城就一条主街,除了供销社,一边是国营饭店,不远处是种子站,医院,往回走不远就是孟云起上班的纺织厂,要说溜达,也没有啥好地方。
领着孩子顺着这条街这头走到那头,过了马路又蹦蹦跶跶的走回来,正好看到供销社门口来了一个老头,正在支着家伙式,小姑娘兴奋的跑过去,
“爆米花,爆米花。”
“嗬!还真是啊!”
这几年原主也会过来这边,但是次数不多,碰到这蹦爆米花的机会更少,她还记得她眼巴巴的看着,林母蹦了一锅拎回去,都藏起来留着给林伟光,原主一口也没捞着。
这件事在原主的记忆里,还是个挺大的疙瘩,自那以后,好长时间都自闭的不爱说话,林母也没有察觉,还发牢骚说原主的性格闷。
所以导致原主的性格越来越闷。
“姐姐,姐姐!”
“哎!”
元满回神,把原主的记忆甩出去,
“咋了?”
“姐姐,爆米花。”
“小馋猫,大爷,爆米花多少钱一锅?”
老爷子刚把黑色葫芦形的摇炉安好,接着去连接后面的网兜,
“自己拿苞米5分,用我的苞米粒1毛2,加糖精加3分钱,”
元满看着手上的布兜,网兜,再看看周围几个端着苞米过来的妇女,
“大爷,我们就不回家折腾了,直接给我们蹦一锅放糖精的吧。”
说着拿出1毛5分钱递过去,这也算是排在了第一号,两个孩子围着这个摇炉转悠,很是好奇,老爷子也没阻止他们。
点火,放苞米粒,放糖精,然后,就开始摇。
慢慢的,她后面的人也多了起来,端着盆排队的没有几个,有的是陪同的,还有的,纯粹是看热闹想趁机占便宜的,有的互相认识的,凑在一起就旁若无人的唠嗑,
“王嫂子,你还有余粮拿出来整这个呢?咱们的供应粮都紧张成啥样了,粮本上的定量都只给一半了。?”
“嗨,我家也一样,这几天都是稀粥里放野菜,这不是我小叔子家儿子,馋这个爆米花,我婆婆才拿出来这么一把。”
“你婆婆还是那么偏心啊?
哎嫂子,你听说了吗?纺织厂那食堂,也快要断粮了,”
“啊,不能吧?这几年别的厂子都断粮,纺织厂也没事啊,今年这咋这么突然呢?”
“去年那不是旱吗,就咱们这底下农村,那不也减产了吗?咱们的供应粮都不足量,他们出去收粮也没处收啊。”
“也是,我家老婆婆往年收完粮都给我们送来二百多斤,去年就拿来五十斤,前些日子回去,家里也是野菜搀着米糠。”
“哎,这离秋收还好几个月呢,这供应粮要是总这样,别说吃饱了,我家那苞米都是连着苞米瓤子一起磨成面的,就这么喝粥,那也不够啊,不行,明天我也领孩子回农村挖野菜去,总比饿着肚子强啊。”
“你说,他们能弄回来粮食吗?”
“谁啊?你说纺织厂那个后勤主任?”
“是啊,都说他老厉害了,前几年都靠他力挽狂澜,不然那几年真要饿死人了。”
“你们说那个孟主任啊?我听我家老高说了,他是退伍兵,做事有责任心,除非真的哪哪都没有粮食,不然他肯定会想办法的。
前几天他刚出去了一圈,这不回来两天又走了,老高说他走的时候,急的满嘴都是燎泡,这回估计是空手不会回来。”
后面的元满没有听,前面老爷子已经喊着要爆了,让大人看好孩子了,凑过去把布兜倒出来,装了满满一兜爆米花,三个人直接就往家走。
孩子兴冲冲的吃零食,元满倒是没了心情,一直回想着刚才几个人的对话,这一个多月,她一共也没出门几次,这米面什么的也都是孟云起或者让李星和拿回来的。
而且,他总是说,吃穿不要省,她也确实一点也没算计着,真的就忽略了外面的情况,明明前些日子出去买肉买菜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严重,不知道为什么这也就才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拍拍脑袋,她也有点懊恼,就是说为什么供销社的人不多,合着都快断粮了,谁还能舍得去买零食啊?
起身去厨房检查了一圈,大米,苞米面,白面,高粱米,小米,苞米碴子,地瓜,土豆,都还有一些存货,菜也有好几天的量,可以说,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但是孟云起想的很周到了,还隐晦的让他们少出门,她这心里头有点说不清的异样感觉。
有点愧疚,还有点说不清楚。
很明显,其他厂子情况不好,现在整个县城的人都在盯着纺织厂,这硕大的压力就给到孟云起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要是真的弄到粮食也肯定会被人盯上,依着孟云起的性子......
"啊呸!想哪儿去了,我又不了解他。"
她一个弱女子揣着宝物确实危险,但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她也是明白的,别人都饿的野菜都吃不上,她也不能真的顿顿偷着吃。
那根本就不现实。
家里两个孩子一个男人,她真的能冷漠的不管吗?
管了,依这个男人的敏锐,那被发现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到时候怎么解释?
她这个胆小的性子,对上那个男人,怕不是连一句狡辩都说不出来吧?
“唉!”
人与人的悲喜真的是不相通的啊。
别人是没有东西愁,她是东西太多了愁。
虽然有点凡尔赛,但是还真就是实情。
到了晚上,可能受白天的影响,她也没好意思再挥霍,就做了一个大碴粥,给孩子偷渡了两个咸鸭蛋,她就着咸菜,孩子倒是也没问。
本来以为短时间不会回来的人,在半夜轻轻的翻进了院子,元满正在跟闻夏说话,还没睡,这夜深人静的,就被吓了一跳。
借着月光,能看到一个黑影在院子里走动,元满这小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胡乱套了衣服下地,翻出来一根电棍紧紧的攥在手里,然后悄悄的躲在门后。
眼见着黑影一步一步的靠近了门口,元满的手心也浸的全是汗,不安的蜷着手指,也努力的平缓着呼吸。
门是插着的,外面的人拽了拽,见没开,就熟门熟路的去了厨房窗户。
元满瞪大了眼睛,要完,厨房的窗户只是虚掩着,果然,清脆的“咔嚓”一声,窗户被打开了,黑影轻巧的踩着窗台跳了进来。
元满就感觉这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看着黑影迈步就要过来,深呼吸一下,一闭眼一咬牙,拎着电棍就冲了过去,没有招式,胡乱就是一顿招呼。
一声闷哼后,是一声轻笑,然后,元满就被一双大手禁锢住了,元满没有了理智,张嘴就去要抓着对方的手,
“诶诶诶?艹!你就这么欢迎你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