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的展叶红第一眼见到的仍旧是金娜,一如他两个月前被打得重伤昏迷时一模一样。金黄的波浪披散到肩膀,一双湛蓝色的眸子中总是闪烁着灵动的光泽,让展叶红每一次见了都心中生出一份恬淡之感。
“你醒啦?也不知道你是倒霉呢还是幸运。这次你居然又伤到了同一个地方,左肋下的腹部。呵呵,而且伤得更重,那一剑透体而过,已经切断了你的肠子,不过幸运的是,你遇上了我”金娜一边笑着一边替展叶红将腹部的绷带缠紧,而后替他把被子盖上。展叶红也对她笑了笑,笑容中满是感激。
“好啦,记得这段日子不要急着催动斗气,也不要进行过于激烈的运动。每周等着我按时换药。”金娜又点着展叶红的鼻子对他说道,笑容中却明显多了一丝亲切,这让展叶红不禁感到欣喜异常。
“好好休息,我走啦!”
“等……等等!”一听金娜要走,展叶红下意识的便想让金娜留下。没有理由,只是一种心底里的冲动。金娜疑惑的转过头,问道“还有事情么?”
展叶红红着脸,支吾了半响方才声音嚅嚅的道:“你就再……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额……好,好”金娜听了这话,也忽然脸上一红,动作有些拘束的坐在了展叶红的身边。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你……”
“你……”
两人同时转向对方,又同时不好意思的转了过去。
“你先说……”
“你先说……”
最后,却是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就那么静静的待着,无声的注视着,一直等到太阳渐渐有些西斜。金娜道:“我……我必须得回去了”
“哦……哦,那你……你慢走……”展叶红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说话行动都拘束的很,一点不像他以前的作风。
而自金娜走后,展叶红更是总觉得生活像却少了什么似的。整个人也都觉得有些孤单,这种感觉以前他只在思念母亲的时候有过,不过那时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躺在囚室里凸起的石床上,翻来覆去,却总是挥之不去脑海中那金娜窈窕的影子。
他闭目静思,却总摆不脱耳畔金娜那婉转动听的声音。起立坐卧,心中却总是装着那个美丽的精灵。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恋爱了。
“呼……”长夜漫漫,这已经是金娜离开的第五天。
不得不承认,金娜的医术极好,而且这次似乎是对他用了一些珍贵的药材,仅仅五天,展叶红已经能感受到腹部麻麻痒痒的感觉,有过经验的他清楚那是伤口正在长出新肉,缓缓结痂的过程。
但是,这个过程却并不显得那么让人欣喜。当时巴尔处答应的战胜之后会有的报酬,在现在也完全没有什么音讯。而且,当他伤势好转之后,他势必还要再次为了讨好鹰罗公民而踏上斗兽场的土地。为了他们的欢笑而在此抛洒着血水。那血水或许是自己的,或许是别人的。
想到了这里,展叶红又不禁对生活感到了一丝失望。自己那些兄弟们呢?他们还好么?父亲呢?他现在还在为自己担心或是悲伤吗?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在这囚室里面过上一辈子么?
这一次,可不能就这样!有些事马虎的,有些事马虎不得!他一定要离开!
可是,怎么离开呢?
慢慢的,展叶红踱到了窗口。
他的恢复速度很快,不但能下地行走,而且在昨天还成功的调动了一次斗气。那让他十分意外,因为这一次调动他并没有愤怒。很自然的,便将斗气催动了起来,而且这次不是银白色而是他惯常的乳白色斗气。
事情有些扑朔迷离,上次的变化和这次的变化都是如此的意外,让展叶红根本摸不到头脑。不过他隐约记得,自己被一剑刺中之后,从腹部伤口处留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墨黑色的血液。难道说当时受的伤就有问题?可是,为什么当时的金娜没有发现呢。还是说……
“不想了,不想了,就这样儿吧……”
窗口,皎洁的月光从粗厚的铁栅栏里面透来,清清冷冷洒落满地,让人不由得精神一震。脑海中那金娜的倩影和乱七八糟的问题也终于在望向月亮的时候,暂时退场了。
“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大人物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像我一样这般眺望美丽的月亮……”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他曾听给他送饭的狱卒说过,这间囚室在几百年前曾经关了一个大人物。但到底是什么大人物那个狱卒却想不起来,而后也懒得对展叶红说。毕竟,展叶红只不过是个战俘而来的奴隶罢了。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看着看着,他又不禁想起了他父亲展宸经常对他说过的奇怪诗篇。那诗篇是如此的美妙,用蝌蚪文的大陆语竟根本无法体会其中的韵律美和意象美。他也曾问过自己的父亲,他们的家族来自何方,又为何要定居于此。那时,他的父亲总会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你还小。”
“我如今,还小么?”展叶红看着自己粗壮的手臂,忽然一笑。手指尖端,乳白色的神圣斗气渐渐凝聚成一小块细弱的光斑,斗气外放小成,他已经能够感到自己体内的一块斗气星璇有了一丝晃动。或许,自己突破四级剑士的期限不远了吧。
大陆上对于修炼斗气者以剑士为名,共分九级。剑士之前为学徒,剑士之后则称剑圣,不过那是无人能够达到的水准。
修炼斗气最重要的是打破自身的斗气星璇,从学徒开始一直到三级剑士,人都是靠身体来储存斗气,故而杀伤力和战斗持久度都不高。所以,三级剑士及以下的人们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强者,只能冠以“修炼者”的名头。但是,一旦突破了四级剑士,打破了自身三块斗气星璇之一,便可以用那斗气星璇来贮存斗气,那时人的战斗力和持久度都早已非三级剑士所能望及。堪称真正的强者。
而也直到那时,修炼者方才可以使用武技,举手投足间裂碑碎石、百步飞剑,拥有一身傲人的技艺。
“恐怕我若是突破了四级剑士,这帮鹰罗老会立刻迫不及待的将我斩杀吧?”忽然,展叶红手中的斗气光斑散去,巴尔处那日对他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荡。他有些落寞的想着。鹰罗人绝不会允许一个四级剑士的敌人存在在这个世上。那时,特质的镣铐早已不能阻止他的斗气运用,留这样一个家伙在腹地之内,无疑是个不定时爆炸的隐患。
所以,展叶红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保持自己的三级剑士水准,不突破也不跌落。用自己的血肉拼杀博得鹰罗公民们的一丝笑容。这样,他就可以苟延残喘的继续生存下去。直到,他再也打不动、再也跑不动的那一天,被嗜血狼一样的魔兽咬断喉管,吞噬血肉,再次博得鹰罗公民们的一丝笑容……
“混蛋!”展叶红忽然觉得无尽的愤怒,体内斗气瞬间提升到了极致,“轰”的一声,在他身边炸开了一道小小的气劲波浪。搅扰得地面枯草四下乱飞。恍惚间,露出了那地面上一些细细的刻痕。
暴怒之后,便是自己伤口的阵阵隐痛。展叶红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那紧绷的纱布,反身坐回石床上,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金娜的笑容,他一时深情的望着铁窗外的月亮,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
十几天的时间过得既缓慢又飞快,尤其是在展叶红这个小小的囚室内,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的时候。金娜果然在第八天的时候来了一次,替展叶红换好了药品并将快要长好的伤口重新包扎妥当。
不过,心细的展叶红却分明能够看到金娜的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勒痕,而且手臂上也有块块青紫色的瘀伤。他当时便心急的抓住金娜的手,声音都有些咆哮的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金娜的回答却再次将他现存可怜的自尊心打得更加低落。
“发生什么事和你有关么?一个连自己镣铐都打不开的奴隶……你自己好好活下去就行了。”说完后,金娜的那张绝美的脸上便再也没有对展叶红展现一丝一毫的笑容,双眼红肿。那张百灵鸟一般的嘴里,也再没有对展叶红说出一句话来。
伤口包扎完毕,转身离开,连句“再见”也不曾留下。只留下屋内怔楞不语、一脸悲伤的展叶红。
发生了什么事?
展叶红当然能够猜测的到发生了什么事,贩卖精灵的奴隶贩子不会蠢到只为了金娜的一身医术。而购买精灵的奴隶主也绝不会是想要购买一个私人医生。精灵奴隶最吸引人的,也是始终吸引着人类的,就是他们那一身绝色的容颜,那对于人类来讲,简直就是一杯致命的毒药。
但是,越因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展叶红的心中便愈加的愤怒和失落。胸中始终孕育着一股冲天的煞气,想要将一切都砸烂摧毁,而后看看它们能否恢复到本来应该的模样。那样的话,他还是一个翩翩的贵族公子,金娜或许仍旧是一个纯洁无邪的精灵少女。
“砰!”囚室的石墙上留下了展叶红的血红拳印,没有办法使用斗气的他,只能在石墙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也只能借用这样的方法发泄他心中的不满。
当第三十天展叶红完全恢复的时候,果然如他所料,三级剑士的展叶红又被丢进了死球决斗场里面,巴尔处对他的允诺似乎完全忘在脑后了。
接下来参加的几场死囚决斗中,展叶红却表现出了远比以往更加的疯狂、也更加的凶残冷酷,所有与他对阵而被杀死的魔兽尸体都被展叶红血腥的当场撕裂成碎片。不过,他的那双眼睛却再也没有变成赤红过,而胸口处的奇怪刺青也仿佛永远消失了一样。在全场鹰罗人疯狂的欢呼声中,“血手展叶红”的名字已经渐渐成了卡迪亚斗兽场中的一个传说。
团战的胜利者,与魔兽生死大战连胜十一场,却保持全胜的传说。
巴尔处和执政官布托二人兴奋的合不拢嘴,因为展叶红的名声而被吸引来的外地人源源不绝,除了斗兽场中的门票外,餐饮、住宿、娱乐、交通整个卡迪亚都因此而迎来了一股本不应存在着的繁荣。大笔的第纳尔好像从天而降一样,叮叮当当的坠入了巴尔处和布托二人的腰包。当然,在此期间希德尔这个地区第一武官的孝敬也不曾少过。于是乎皆大欢喜。
或许,唯一不欢喜的只有一个总是反复重伤的展叶红。
一次又一次,昏迷不醒的他倒在石床上,整个身体都已经浸满了红蓝相间的颜色,原本白皙英俊的脸上早已被鲜血侵染的有些狰狞。重伤、高烧,他倒在石床上一遍遍的呼喊着金娜的名字,高叫着不明所以的语言。
而后,他再次一身纱布和绷带的醒来,身上早已干干净净,伤口周围被严密的缝合包扎。但是,石室内却再无那美丽的倩影嘘寒问暖或是俏脸含煞的娇嗔。只留下他一个人对着月光和冰冷的铁栅栏无声的叹息。
只是,他不会知道,他那一身黏稠的血污有至少一小半是被金娜的眼泪洗刷干净的。
治伤、伤愈、再战、再伤、再治……生命就在这样无休止的折磨中走过了两个月,转眼,从他被俘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金娜……金娜……金娜!啊!”时以午夜,展叶红忽然在一个噩梦中惊醒,那骇人的梦里他站在血水染就的阵地上,面前是鹰罗整齐的翼骑兵方阵和那道代表着死亡的蓝色光线,只是,挡在自己身前的却是一身轻铠的金娜……
“呼……”展叶红翻身坐起,任凭冷汗在空气中慢慢的蒸发、烘干。他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因为长时间没人帮他梳理,此刻他脸上的胡子已经长的长长的虬结在了一起。触摸到那本不属于他的一脸毛发,展叶红整个人显得更加烦躁不安。
莫名的烦躁,烦躁、烦躁还是烦躁。
“轰!”的一声,他身体的周围再次绽出一道气劲的漩涡,将地面上的稻草吹拂的四散飘扬。这,也是他在囚室中排解烦躁的一种方式了。
忽然,展叶红的眼角跳了跳。他猛的发现,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的地面上,竟然有两个刻字!他以前从未发现过的刻字!
在单调无聊的囚禁生活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变故,着实令展叶红有些欣喜。他赶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三两步的冲了过去跪倒在地面上。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月光能够清晰的映照出这两个字的模样。
字刻得很浅,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刻成的,不过还好这里常年无人,还算保存的十分清晰。
展叶红又将上面的浮尘、细草仔细的清理吹拂了一下,终于看清了那两个刻字的全貌。不是大陆语标准的蝌蚪文,而是他家族里独树一帜的方块字!
震惊!
深深的震惊!
“怎……怎么可能?竟然是方块字?”展叶红顿时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从小到大,他的家学就奇怪的很,不但学习西方通用的大陆语,而且还要学习一种在西方根本没人会用的方块字。
他的老师就是他的父亲展宸。方块字十分的庞杂繁复,远比大陆语艰难得多,但是却也美丽的多。不过,在少年展叶红的眼中,美丽的东西未必比容易的东西有吸引力。因此,他曾不止一次的问过他的父亲,为什么要学习这种根本没有用处的文字。
他的父亲总是说:“那是家族的传承,从古而今从未断绝。据说,在遥远的的东方似乎也有这样的文明传承下来,有生之年你若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东方,直到这时展叶红想起这些对话后,他才忽然想到杨驽,才深深的感到自责在与杨驽关在一起时怎么没有去问问他们语言文字的事情。
不过,他很快便从自责中走了出来,因为他的注意力再次被地面上的刻痕所吸引。那两个方块字刻得有些扭曲,不过展叶红仍然能够借着月光辨认出来,那两个字是——“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