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
孟小六从大杂院中冲了来,身后赤着上身追逐的是他的父亲孟安。小六多贼啊,见道就转见洞就钻,不一会儿工夫就孟安给甩没了影子。
孟小六扒着砖墙望向大街,嘿嘿笑了起来。猛然间背后有人拍了自己一下,小六没吓尿了。
“丫干嘛呢,哭丧着脸。”一个和孟小六般般大的男孩儿站在孟小六的身后。
孟小六长舒一口气,捶了他一拳道:“大头,你可吓死我了。刚才我把家里的碗给碎了,我爸追着我打呢。对了,今天去哪儿玩啊?”
“前门天桥大栅栏你自己选,都热闹。”谢大头说道。
“走着看吧,叫上麻子一起。”
“得嘞。”
孟小六住在外城的大杂院中,父亲孟安在车厂拉洋车,终日忙活也就挣一口嚼谷,母亲则靠着给人家浆洗衣服缝缝补补来贴补家用。孟小六之所以叫小六,是因为在老家他父亲排行老六,稀里糊涂的就给他取了个孟小六的名字。
但家里究竟还有没有人,父亲也说不利索。当年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父亲跑反来了北京,扛活杂工都干过,后来去车厂给人拉了车。每天活儿好了,能吃个囫囵饱饭,赶上那些老总坐车不给钱还打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少赚一口吃食了。
这样的家庭,孟小六是别指望着能上学了。穷人的孩子,连个名字也不配有,孟小六这都算是好名字了,他的朋友谢大头和麻子名字不比他还难听?要是放到郊县,那就得叫狗蛋狗剩了。
不上学就在市面上瞎玩瞎混呗,有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是说农村,起码还有几亩地可以帮着家大人忙活。要到了这北京城里,大人尚且没活儿干,孩子能干些啥。孟小六调皮捣蛋,不过头脑倒也灵光,大街上的烟头没少捡,除去烟屁弄出烟丝就能卷烟,平时也能换个仨瓜俩枣的。所以别看谢大头比小六年纪大,实际上还是以小六马首是瞻。
“呵,看,大白腿!”麻子最色,虽然才十二三的年纪,懂的事儿可不少。街上一个女人穿着旗袍从洋车上迈步下来,这绝对是摩登的打扮,也就从广告画上和六国饭店附近能见到。
顺着脸上满是雀斑的麻子的目光,孟小六和谢大头放眼看去,女人下了车风摆荷叶雨润芭蕉的扭动着身形,朝着大栅栏的一家珠宝店而去。她的身背后一个扒手跟了上去,手一下子就伸到了女人的包里。
门口珠宝店小伙计正在迎来送往,按道理说这时候他若是看到了,必定会冲上去喝止,而一般情况下容行的佛爷也不会这时候下手。可此时小伙计正在跟一个客人说话,便有了这么一个时间差。
“嘿,孙子,怎么偷东西!”麻子站在街对个大喝一声。
那偷东西的小贼抹头就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三人笑作一团。那女人也回首望去,随即莞尔一笑冲着三人招了招手。三人不由得面红耳赤,低着头扭捏的走上前去。此刻伙计忙完了,看到女人连忙招呼,却见女人摆摆手,从包里拿出来三个角洋说道:“这是赏给你们的。”
“谢谢太太。”三人连忙点头哈腰的谢道。女人转身进了店,伙计笑脸相迎,转而回头冲着三人摆摆手让他们快点离去,别耽误生意挡住了大门。
“呸,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小伙计吗?”谢大头不满的说道。不过转而他又笑了,拿着这一角洋,他兴奋极了,往日里大人高兴了一月才赏给自己一个大子儿,现在一下子赚了一毛钱,按照当前市面合着五个大子,岂能不兴高采烈。
“六哥,咱去吃小肠陈吧。”麻子眨着眼睛说道,谢大头也期望的看着孟小六。其实小六是想攒着这钱,可兄弟们说了,自己也不能驳了人家兴致啊,随即一跺脚一咬牙道:“走,去天桥,今儿就今儿了,小爷不过了。”
小肠陈固然好吃,三个十三四岁的大小伙子狼吞虎咽囫囵着就吃下肚了,按照水牌子上的价格会了帐,便决定在天桥闲逛。那里打把势卖艺说书唱戏的都不少,足以打发时间还不花钱。离了卤煮摊子,刚走了没几步,迎面走来两个二十多岁的瘦高个,其中一个仿佛是刚才的那个扒手。
“小六,有点不太对劲啊,那俩人怎么直冲着咱们来了。”谢大头第一个看到的,忙出言提醒。
孟小六打眼一瞧,只道一声不好,这俩人脸上挂相,一看就不是好人。三人都是半大小子,没什么钱财也没什么仇家,估计其中一人就是刚才那个行窃的老容了。
“别急,转身走,找机会就分头跑。”孟小六低声说道。
麻子顿时吓得两股战战:“六哥,我怕。”
“怕个毛,一会儿你跟着我跑,大头,你自己跑。”
“知道了,你放心吧小六。”有小六的指挥,谢大头也找到了主心骨。
三人转身就走,穿大街过小巷,准备进入胡同后撒腿就跑,结果却被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给挡住了去路。身后两名瘦高个也堵住了胡同口,三个大人裹着三个孩子朝着胡同深处而去。
“妈的,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干啥的?”络腮胡子上来就给了个头最高的谢大头一巴掌,谢大头顿时被打翻在地。麻子吓得哭了起来,孟小六虽然也很害怕,但他却不认这个,扬声骂道:“我日你姥姥,你怎么打人!”
“哎呦,谁裤裆开了把你给露出来了,小子,你活拧巴了吧?”瘦高个上来,揪住了孟小六的脖领子,照着小六屁股上就踹了一脚。
“偷东西的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可喊打。你们自己手艺潮,被人发现了还敢报复,你们还要不要点脸,还是不是混江湖的啊!”那几人哪里容得了孟小六这么骂,于是乎孟小六也很快被打翻在地,三个青壮年围着谢大头和孟小六又踢又骂。
麻子倒没挨打只是嚎咷痛哭,谢大头也不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是什么,一直不出动静,而孟小六虽被踢得要死要活的,却还是不断叫嚣叱骂着。胡同偶尔进来的路人,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擦肩而过,要么干脆绕道而行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谁也不愿意沾这晦气。
“差不多就行了,还真想要了人家命啊,不至于吧。”一个矮胖男子走入胡同迎了上来,他笑盈盈的,满脸挂着微笑,笑眯眯的眼睛里却不时间露出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杀气。
络腮胡子挠挠头骂道:“呵,今儿真是邪了门了,爱管闲事的一个接一个,你是干啥的?”
“我是干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孩子说的在理。”胖子不慌不忙继续讲道:“盗亦有道,容行的规矩不是这么来的吧。你们也不是这一片容行的人,一起拜过祖师爷么,要不要我带你们去?”
络腮胡子环顾四周,朝着胖子就走了过来:“我是不是关你什么事儿,让你管闲事儿!”说着抬手就要打,手掌没落下,从墙头上就蹿下一个黑影,一把擒住了那络腮胡子的手腕,反手一折只听到了清脆的断裂声。络腮胡子毫无招架之力,疼的还没叫出声来,就被别人揣了膝盖,单膝跪地后脸上又中了一膝,倒着滚了出去。
那俩瘦高个吓傻了,呆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黑影是个中等个头的男人,黑黑瘦瘦的,刚才露了一手显了功夫,这一手就不是络腮胡子他们这种色厉内荏的货色可以比的。络腮胡子虽然不讲究,但还保留着几分硬气,咬着牙忍痛没叫出来,从地上爬起来后,脸色已经是煞白一片,只听他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见……”
“别放狠话了,赶紧接骨去吧。”胖子依然笑着说道,但话语中却不带有一丝感情。
“走。”
待几人走后,胖子走到了孟小六三人面前,蹲下身子,看着被踢得满脸是血的孟小六,不由得再度笑了:“小子,够硬的啊,你知不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是我们出现,你三个不死也得褪层皮。落下点残疾,以后哭的还是你们。”
“谢了。”孟小六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拱手抱拳,却一个踉跄再度趴在了地上。
胖子摇了摇头扭头对那个黑瘦男人说道:“这小子的脾气倒是和你当年有几分相像。”
“呵呵。”黑瘦没多说话,只是笑了笑。
胖子拿出三枚大洋,放在了仍在哭泣的麻子手里,转而对孟小六道:“以后见到这几个坏小子绕着点走,放心,他们嚣张不了多久,本地的容行是不会容他们胡作非为的。拿去看病吧,走了。”
胖子站起身来转身要走,孟小六躺在地上喊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你小子还一套一套的,什么阁下不阁下的,也是江湖贫贱人。朋友就是你帮我,我帮你。有缘再见吧,小兄弟。”胖子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