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傅无漾觉得她稚嫩的面容下带着一种成熟淡然的神态。
总觉得,她的眼神有时候过于清澈纯粹,而有时候又过于沉重阴郁。
总之,她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
“王……少爷快来啊,给你看这个!”
苏阑音突然回头冲着他招手,那一刻,阳光洒在她明艳动人的小脸上,即便是一身简朴的男装,以后让她蒙上了一层难以磨灭的光华。
她笑颜如花、眼里隐隐闪烁着流光,嘴角扬起的时候露出洁白的贝齿,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开朗而阳光。
就好像那束光不是打在她身上,而是打进了他心里。
傅无漾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只是反应过来时,便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少爷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苏阑音正拿着一根簪子在发间比来比去,眼角眉梢全是小女儿家的欣喜。
傅无漾想要夸她好看,却发觉摊贩老板正疑惑地看着他们。
于是他小声提醒:“你今日穿得了男装。”
苏阑音却不以为然:“我知道啊,可我只是为了方便穿男装,又不是真的像男人,这大街上就连小孩子都能一眼分辨我的性别,我又有什么好忌讳的,对吧老板!”
她笑盈盈地弯着眼,连老板都忍不住心动。
“哎呀姑娘可真是明眸皓齿、天生丽质啊,这簪子与您很是相配,再也没有人戴上能比您更合适。”
这老板很会做生意,三言两语让苏阑音开怀大笑,从怀里掏了银子。
“我要了!”
她将银子放下,老板一看顿时惶恐:“哎哟,这银子太多了,我可找不开。”
苏阑音笑着道:“这买东西就是图开心,甭管它是什么价值,反正我觉得值才是真的值。”
她不差这点儿,偶尔从指缝中散给一些寻常百姓,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这老板让她心情舒畅,所谓的价值就在于情绪,而不是这根簪子。
老板激动得快要给她跪下,眼底满是泪光。
他家里还有老母亲要养活,儿子也病了需要抓药,总之……这笔银子来得正是时候,解决了他全家的燃眉之急。
苏阑音没给他道谢的机会,拽着傅无漾便离开了。
“你给他这么多银子,难道不怕他以后不能脚踏实地做生意?”
傅无漾问道。
这的确是个值得深思的事情。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一旦发了一笔横财,便很容易迷失自我,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堕落。
可是苏阑音并没有太过担心。
她一边走一边看,语气淡淡地说道:“我见过那个掌柜,先前咱们去善德堂的时候,我看到他像叶姐姐赊药。”
“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傅无漾疑惑。
“这有什么好提的,只是个不起眼的路人。”
她随口一句,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天气如何,这让傅无漾更加疑惑。
“既然是路人,你为何帮他?”
“我没有帮他啊。”
苏阑音转身看着他,眸光流转、熠熠生辉。
“只是我正好钱多得花不完,而他又恰巧让我开心,那便多付一些,左右不过是小事一桩,至于能不能帮到他,或者他以后会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心情好,多给了些银子,仅此而已。”
这番话让傅无漾觉得很惊奇,他不由停下脚步注视着她。
他遇到过不少善良正直、行侠仗义的江湖女侠,也见过盛京里温柔宽容、见不得人间疾苦的世家小姐。
可唯独,没有一个人,像苏阑音一样,将乐善好施当作是随心所欲,将手里的银子像扔石头一样随便丢给她认为缺钱的人。
偏偏,在别人眼里是善良的行为,在她看来确实跟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应当。
是啊,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互相提供价值吗?
她不会无缘无故去帮助任何人,哪怕是一个小摊贩,她伸出援手的前提是,那个人给她带来了好心情。
还真是一个又复杂却又无比简单的少女。
怪不得傅无漾总是猜不透她。
苏阑音见他总是盯着自己看,不由蹙眉:“我说王少爷,您干嘛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傅无漾嘴角噙着笑意,目光温柔地摇头。
“觉得你好看,就多看几眼,有什么问题吗?”
他倒是也学着坦率了几分,只是刚说完便觉得心跳得厉害,紧张地猜测她会是什么反应。
害羞?
退缩?
都没有。
她将发簪插入头发,淡定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反应。
“哦,也是。”
三个字,极简。
她转身要走,傅无漾觉得不甘心,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我夸你呢,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
苏阑音蹙眉,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她双手环胸,理直气壮地说道:“公子实话实说,我为什么跟你道谢?”
“我……不是,你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吧?什么叫我实话实说?”
“那不然呢,你没必要跟我说谎吧?”
“你怎么这么奇葩?我只是不想打击你罢了。”
苏阑音眯了眯眼,突然拽着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将脸凑上去。
他们四目相对,鼻尖都要凑到一起。
傅无漾没想到她会突然靠近,一时间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放大的眼睛,正扑闪着长而浓密的睫毛盯着他的视线。
“你、你干什么?”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脸颊逐渐升温,什么叫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苏阑音眯着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撒谎!”
“什么撒谎?”
“我在你眼里分明是好看的。”
她在看他眼球里反射出来的倒影,那是她白皙的脸庞。
无论什么角度,无论从哪里看,都那么无可挑剔。
傅无漾有些羞恼,推开她快速整理衣领,沉着脸说:“别闹了,我还有件正事儿要问你。”
见他不禁逗,苏阑音默默翻了个白眼。
分明是你先闹的!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只能换上一副震惊模样。
“什么事儿,您问。”
“刚才你是不是故意带我离开善德堂?”
“您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