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龙体有恙……”
皇太极举手打断了代善的虚情假意,问道:“方才外面嘈杂,所为何事?”
代善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十四弟欲斩御医以徇,大阿哥不许,因此争执。”
“朕还没死就开始争夺,朕死了,是不是要打起来?”皇太极隐含怒气。
豪格跟多尔衮两个争论,表面是因为一个御医的死活,实际上是为了争夺话语权。
谁说了算?
无名御医活,说明豪格能压住多尔衮,反之亦然,因此两人以及其阵营争执不下。
政治斗争中不好比较拳头的情况下,谁声音大谁说了算。
皇太极是精于斗争的,一句话就想到其中的原因,因此很生气。
气阿巴泰无能,气豪格和多尔衮两人不顾大局,气豪格压不住多尔衮,气多尔衮觊觎皇位,气代善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气到最后,又哀怨起自己不争气的身体。
代善才不在乎呢。
凭他的身份地位与实力,不管皇太极死不死,不管豪格和多尔衮谁上位,都不敢动他,稳坐钓鱼台,根本没必要蹚浑水。
皇太极深知代善老狐狸的心态,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老七大败,如何应对?”
事关几身,代善不敢假大空,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奏折已进,败兵不日回转,难以遮掩,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当维持稳定,待缓口气后再图进取。”
皇太极追问道:“若是明国缓过气来又如何?”
代善瞪大眼睛看向了皇太极,浑然不知自己的失礼。
这家伙是魔鬼吗?一句话点出了众人心里的隐忧。
若是明国缓过气,以如此大胜垫底,朱由检大概率御驾亲征。
皇帝亲征还能钱粮不足?
钱粮充足,羸弱之军秒变虎狼之师,再有皇帝亲征甚至亲临一线的士气加成,到时候这仗可就难打了。
就算初期如松锦之战,那也会陷入长久僵持,以大清的国力是支持不起的,不然阿巴泰也不会匆忙入关打草谷。
“当尽起大军入关,将战场摆在明国境内,一方面是御敌于外,另一方面是就食于敌。”皇太极说道。
“老七轻敌冒进,屡次中计,为敌所趁,但是他和巴哈纳战报都未曾言及……”
“巴哈纳送回战报了?”皇太极问道。
感觉鼻子又要流血。
忍住。
代善犹豫了一下,道:“基本如老七所报,大败亏输。”
皇太极躺回了枕头上,幽幽说道:“六十年未有之大败,若不谨慎应对,只怕成了明清两国转折点。”
代善安慰道:“皇上言重了,先皇起兵至今,多有败绩,然大清上下一心,总能重整旗鼓,如今更是全据辽东,统一了蒙古,收服了朝鲜。
明国久败,民疲兵弱,否则不至于让老七肆虐半年方才振作,臣以为只是回光返照罢了,不足为虑。”
“彼时上下一心,此时离心离德啊。”皇太极叹了一口气,问道:“老大以为谁能继承皇位?”
反正我没机会,别问我,问就是任凭皇上圣裁。
对于代善的滑不溜手,皇太极自然是不满意的,但是又不好发火。
豪格和多尔衮实力相当,代善倒向谁谁就上位。
而且听到豪格压不住多尔衮,皇太极也对他继位产生了疑虑。
哪怕重病之中,皇太极依旧能够强推豪格上位,然后呢?
处处掣肘,甚至故意拆台,斗来斗去,说不得明国的回光返照就活了过来,何况还不一定是回光返照呢。
“朕意,以豪格为征明大元帅,多尔衮为征明副元帅,兵发两路灭明,老大以为如何?”皇太极问道。
“任凭皇上圣裁。”代善不发表意见。
至于豪格当大元帅能不能压住副元帅,他才不在乎。
知道弄不了这个不粘锅,皇太极靠在枕头上歇了一会,道:“传诸臣进来。”
无论如何,必须派遣大军入关,以防明国缓过气来。
长生天都救不了大明,皇太极说的。
大明太子哥还不知道大清太子哥即将南下,此时,他正挑着一个首级打量着。
“出去这几天,就砍了一百多个首级?”朱慈烺带着欲求不满问道。
陆周回道:“殿下,罪兵营多步卒,行动迟缓,且鞑子四处逃窜,兵力有限无法处处设伏,因此只砍了百多首级。”
朱慈烺感慨道:“以十余人为代价,斩首过百,诸卿之能,冠绝京军。”
魏六一说道:“陛下神威,诸军振奋,我等只是截杀漏网之鱼,难就难在无法找到鞑子,杀起来倒是容易。”
“不辞劳苦,不惧死亡,强于诸营。”朱慈烺赞了一句,道:“即日起,罪兵营为东宫右卫,随侍本宫左右,以为护卫。”
诸人大喜,拜道:“谢殿下,臣定不负殿下信重。”
没枉这拼死拼活一遭,也幸亏没有提桶跑路,不然哪能成为太子亲卫啊。
这可不是升官那么简单,而是世代的铁饭碗,除非生不出儿子或者生出来的儿子太弱。
如今的皇帝侍卫和东宫侍卫都是世袭的,看着五大三粗的,因为不用担心失业,本事也就那么回事,心气更是没有一分。
“陆周。”朱慈烺点名。
“臣在。”
朱慈烺说道:“与金振孙整合东宫禁卫并勇卫营,护持孙奇逢西返,押运抄获回京。”
“臣遵旨。”
“魏六一,与周遇吉负责东宫防卫,待张煌言回京后扩军。”
“臣遵旨。”
三下五除二换了东宫防卫,又安排了孙奇逢回去押运抄获的银子,太子进宫,打算与皇帝老爹谈谈南下的安排。
没空,忙着给你造弟弟呢。
太子吃了个闭门羹,悻悻而归。
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建虏扬长而去,边关各处就要派兵驻守。
如果说建虏是虎狼,那么蒙古鞑子就是鬣狗,不及时堵住各处缺口,他们会冲进来打秋风的。
被建虏攻破的城池要派人收拾,挡住建虏进攻的将官要赏,吃败仗的要罚,包括周延儒在内巡视各地的官员要奖赏或问罪……
看着一叠叠奏疏送进去捧出来,魏六一咋舌道:“乖乖,这么多,咱老魏看都看不完,殿下居然给批完了。”
“你识字吗?”带着魏六一熟悉工作岗位的陈坦公一刀扎心。
“对了,你准备睡袋了吗?”陈坦公问道。
魏六一迷茫地问道:“为什么要睡袋?”
陈坦公说道:“看样子今晚要通宵,殿下一般都是让我们先睡的。”
“原以为夜夜笙歌,没想到这么辛苦啊。”魏六一转头看向窗子里伏笔疾书的身影,充满了敬仰。
两人闲聊时,江无水领着几个小太监来了,招呼道:“魏统领,来领一下睡袋。”
“咱没说要啊。”魏六一回道。
“爷吩咐的。”江无水说道:“总不能在东宫里还让诸位睡地上不是。”
“多谢公公。”魏六一让人收了,又把人分成两拨,轮流休息。
按照战场野营执行防卫。
太子刚被射了一箭,大意不得。
眼看着到了睡觉时间,皇帝叼着根牙签晃了进来。
诸侍卫连忙行礼:“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朕安。”朱由检摆摆手,看向书房里的太子,道:“呦,还忙着呢?”
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朱慈烺不满地说道:“你看你,有当爹的样子吗?这么多文书,也不说来搭把手。”
朱由检满不在乎地说道:“吾儿贤比尧舜,智比诸葛,勤比太祖,区区文书,何须我插手?”
太子当即没了脾气。
罢了,他以前天天加班,国家却越来越来糟糕,还是闲一点好。
朱由检进了书房,屏退左右后说道:“大哥,如今全军士气激昂,是不是可以出关收复松锦,以安国境?”
朱慈烺眉头一皱,问道:“算过要多少钱吗?”
“缴获了三百万,足够了。”朱由检自信地说道。
“扯淡。”朱慈烺说道:“攻打松锦,一万多兵绝对不够的,须得调集大军,就算十万吧,打一年,军饷至少一百八十万。
粮食、衣甲、兵器、火药、医药、车马、帐篷……”
朱由检笑容僵住,额头隐见汗珠。
“何况,你调得出十万可战之兵吗?”朱慈烺毫不客气地反问。
朱由检讪讪一笑,道:“朕带兵冲锋,无需十万大军,亦无需一年……”
朱慈烺毫不客气地说道:“是啊,你攻城的时候鞑虏重炮齐发,瞬间把你打成肉糜,一个月就结束了。”
硬了,朕的拳头又硬了,朕要打死这个孽子!
朱由检气的七窍冒烟。
朱慈烺恍然不觉,说道:“此次京津大胜,全因出其不意,京城外如此,天津城外如此,埋伏阿巴泰亦是如此。
骑兵突袭,步兵随后掩杀,少有火器,而攻城则必用火铳火炮,勇比霸王又如何?
爹,时代变了啊,别太得意。”
“晓得了。”朱由检悻悻地应道。
“当今之世,马步车三兵,当配以六成火器,尤其是火炮。
爹南下练兵十万,第一年要投入七百万……”
朱由检跳了起来,尖叫道:“多少?”
“七百万多吗?”朱慈烺反问。
不多。
一般来说,日常吃喝拉撒和军饷差不多,初期的衣甲装备相当于一年军饷。
装备还要额外储备。
就说这次大战,人员伤亡不多,但是人均换了三把兵器半套铠甲,毕竟皇帝的百炼精钢鎏金锤都砸坏了。
“这么大笔钱粮,北方供应不起,必须去整顿南方。”朱慈烺说道。
“内帑还有三百来万,缴获的三百来万,不够啊。”朱由检眼巴巴地看向了太子。
“孙传庭查办晋商,抄获了三百万……”
“三百万?”朱由检跳了起来,道:“朕拼死拼活才抢……缴……夺回了这么多,区区晋商就这么多?”
太子没理老爹的大惊小怪,继续说道:“凑一凑,一千万肯定有的,够你练军,但是后续必须依赖税收,这就是爹南下的主要任务。
抄获可以救急,却非长久之计,只有重建税收体系,形成一个良好的循环。”
“我知道了。”朱由检说道:“明早朝会就宣布南下。”
“先透透风也好。”朱慈烺点头,道:“诸军休整,清点宫中财物,调任官员,都需要一些时间。
先让三哥南下,总要让烈士们有个栖身之所。
对了,把宫女名单列一份,许配有功将士为妻,这是孩儿事先许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