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医院,洁白的病房内。
宁有光屏住呼吸看着病床上,身上缠满了纱布,像是一具木乃伊一样一动不动,但确实醒着的小孩。
小孩睁着黑漆漆的双眼,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神色麻木。
病房外面传来柳簌簌哀怨的哭诉声及谢海棠温温柔柔的安慰声。
许久,她才颤抖着出声:
“望月,姐姐来看你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却只敢停留在他的小脑袋上方,她不敢碰他,他身上到处是伤。
她的话落,床上的小孩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缓缓的向她转过头来,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生气,却是深沉绝望的悲伤,浓烈的像是一团散不开的乌云朝她汹涌而来。
“很疼是不是?姐姐知道,小望月肯定很疼很疼啊。”
她的声音轻轻的,充满疼惜,柔软的像是一抹纱幔,拂过小孩自出事后就冰冻起来的心。
许久之后,时望月说话了。
“姐姐,那些医生说,我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
小小的孩子,打麻药没哭,做手术没哭,说完这句话后,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打湿床单。
可他虚弱的声音,却清晰的不带丝毫哭腔。
“……小望月。”眼泪模糊了宁有光的双眼。
“姐姐,那个坏人……”小孩子身子抖了抖,眼里流露出恐惧,身体也是,“他原本是要拿刀砍时通阳的,不是我,是姐姐突然叫了我弟弟,他才砍我的。”
宁有光呼吸停滞。
她没想到眼前孩子受伤,还有另有内情。
“他们都不相信我,说不是这样的,是我运气不好才被坏人拿刀砍的。”
“姐姐,真的是我运气不好才这样吗?可是我明明没有记错啊,那个坏人,抓我之前有问谁是时锦荣的儿子啊,时锦荣不是二伯吗?”
宁有光感觉有点窒息,胸腔因为缺氧,更疼了。
如果是这样……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上一世大佬后来为何会对时家人那样了。
“望月记性很好很好,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们不相信你,我相信你。”
“爷爷给了爸爸百分之五的股份,妈妈说以后这些股份就是我的,还让我以后不要再和别人说这件事情了……”
“妈妈说这些股份是很多钱,虽然我以后不能走路了,但是没关系,我有很多很多钱,不能走路也不影响生活。”小孩哽咽了。
宁有光看到小孩惨白的脸上终于开始有了表情,有懵然,有恐惧,还有无措,最后全都化为黯然的死寂。
“姐姐,我喜欢钱,可是,我更喜欢我的腿啊。”
“……”
宁有光终于克制不住了,哭出声来。
从上一生到这一世,她感觉从来没有被这样巨大的悲伤包围过。
心冷的仿佛被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四周还游着一群又一群牙齿锋利的大白鲨,无一处不让人透着冰冷和绝望。
上辈子众人谈起大佬的残缺,从来都是一笔带过。
何曾如此清晰过,深刻过?
那时候,他早已功成名就。
从前受过的伤,吃过的苦,不会有人疼惜,也不会有人想着去疼惜,他太强大了,好像无所不能。
没有人会疼惜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伤疤只是他们通向成功的勋章,也不需要人疼惜。
但她此时此刻,她重生回来直面大佬受过的伤,直面他的惨痛。
她才知道,痛苦但凡不降临到自己身上,他人是永远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的。
只要是人,无论是强大,还是弱小,只要他还是肉体凡胎,他受伤了就会痛,会哭,会悲伤,会恐惧,会绝望。
好好的哭过一场,宁有光想到了当下她需要做以及能为他做的了。
“你会好的,你一定可以走路的。”
“真的吗?”
小孩漆黑的眼底终于闪烁出点点光芒,不亮,却足以支撑接下来的人生。
宁有光此时感觉无比幸运,幸亏眼前人还是个六岁的小孩,对世界的信任没有完全被现实瓦解。
“对,小望月知道吧?我外公和舅舅们都是很厉害的医生呢,我会让他们很努力的治好你的。”
[还有我。]
宁有光静静地在心底许下诺言。
不是她自命不凡,在学医这道上,她确实天资不凡。
上一辈子,虽然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但她的医术确实比许多医生要好,比有“国医圣手”之称的外公还要好。
解决了许多外公都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
……
探望完小孩的第一件事,宁有光就找了外公夏荣帮小孩看诊,第二件事,就是向他提出了要跟他学习针灸,同时让他给她订制一副金针。
“给你订制金针可以,但针灸之术,我还不能教给你。”
夏荣第一次拒绝了孙女的请求。
这一两年,他一直在教外孙女医术,越教他越心惊。
这个孩子于中医之道真的是天赋异禀,他教什么,她都一学就会。
对此,他确实很希望早点教出一个天骄来,却因为孩子还小,没有急着把毕生所学一股脑都教给她。
教学进度一直维持在一个度上,当然了,对比一般教学进度而言还是惊人的。
他教了她中医药,教了她把脉辩证,却没教她中医针灸。
孩子还太小了,手小力度轻。
针灸没有力气是不行的。
而且一位中医想要学会一手好的针灸医术,得先学着在自己身上找穴位扎针。
给自己扎了,才能更好的体验到针灸的疗效,不给自己扎,是不会知道各种针法扎在人的身体上是什么疗效和感受的。
负责任的中医,针灸都是给在自己身上扎熟练了,才給患者针灸。
出师之前得先在自己身上扎上几千针,几万针,他还不忍心让她吃这样的苦。
这个孩子,去了医院一趟,就回来急着要跟自己学针灸。
这不是开完笑吗?1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