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少卿像第一天认识杨平乐般,怔得更厉害了,眼前的少年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眼中有一股破釜沉舟勇往直前的锋利,锐不可挡。
微勾的弧度带起了脸上的酒窝,带着不令人讨厌的贪婪。
“怎么?刚刚只是说说吗?”杨平乐作势收手机,一副懂了的表情。
能拿到最好,拿不到也在意料之中。
他们给,杨平乐也不会逞强地拒绝,他要上大学,需要钱;他们不给,以后就不会有人拿着这事来骂他是头白眼狼,还会撕下蒋家假仁假义的面具。
下面原本安静的众人突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杨平乐视线越过蒋少卿,落在蒋少臣身上。
这辈子算是第一次见。
蒋少臣遗传了蒋家人的方脸,却没有常年生活在棚户区的痕迹,杨平乐知道,其实蒋家早就找到了蒋少臣,只因为蒋少臣要高考,为了不影响到他,蒋家夫妇和杨家夫妇便商量,等高考结束后,再认回来。
这段期间,蒋家给杨家提供富足的物质,倒也把蒋少臣养得有那么像个少爷了。
杨平乐勾出一个真诚友好的微笑,“你好,欢迎回家。”
多大气,杨平乐在心里给自已点了个赞。
在蒋家什么都没学会,但会装这点,他杨平乐得了真传。
他自然得看起来比谁都像个少爷,气度不凡,胸襟开阔。
蒋少臣拘谨得不知所措,后退了半步,藏到李淑萍的身后。
杨平乐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他上辈子就输给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真不值!
李淑萍和杨烨大概是这辈子穿得最体面的一天,站在光彩夺目的聚光灯下,眼中没有见到亲儿子的欣喜,反而紧紧握住蒋少臣的手,一副伤心欲绝,不舍的样子。
以前杨平乐最讨厌他们只在乎蒋少臣,没少为此摔砸东西,现在嘛!
谁在乎,谁先输!
杨平乐输过一回了,他现在不想赢也不想输。
他只想躺平当条咸鱼。
至于蒋家夫妇和蒋家老爷子,还有二哥三哥,一个个脸黑如锅底。
杨平乐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突然觉得有点腻歪,来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他不想继续在这里陪这群人演戏。
没劲。
杨平乐给自已点了根烟,按灭了手机,转身就走。
“等等。”老爷子蒋富民叫住了杨平乐,“少卿,把钱给他。”
他们都小看了这个养子,以为他只会招猫逗狗,原来还挺心机的,知道当众把他们架在火上烤,他们今天要是给了,还能博个好名声,不给,台下人看好戏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能因小失大。
这小子来之前已经算计好了。
这人为什么性格突然变化这么大!没有吵也没有闹,更没有大放厥词欺负少臣!这很不正常!
蒋富民深深看了杨平乐一眼,“我们认回少臣,是因为他身上流着蒋家的血,我们做不到无视自家血脉流落在外。当年造成这种错误,大家都不想。不管怎样,你还是蒋家的孩子。这不是你开刀住院,你的身体要紧,就没有通知你,你以前的性格确实......”
老爷子点到为止,满意地看着台下被他的话带偏的客人。
这话既点明了蒋家心胸宽广,还把杨平乐当儿子,也说明了他们不叫他来的原因是心疼他住院和来了也闹事的野蛮性格。
原来他们都知道他住院开刀了,呵呵!
杨平乐重新按亮手机,捅到蒋少卿面前,直到一千万到账,酒窝都笑了出来,“我懂,我懂,我现在就回去继续住院,你们也继续。”
另一半目的也达成了,杨平乐走得很潇洒,速度快得蒋家以为刚刚是一场梦。
空气中还余留的烟味提醒他们,不是梦,那个性格顽劣的养子,刚刚真的来过。
还刮走了他们一千万!
想到那一千万随随便便给了一个外人,蒋家人脸更黑了。
刚刚还热闹的气氛,因着蒋家人心里的膈应变得有些敷衍,不过台下的众人倒是聊得兴致勃勃!今天来这趟挺值,戏很精彩。
杨平乐经过门口时,还对那个佣人笑了笑,抬手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带,扬了扬手,那人又吓得肩膀一缩。
杨平乐笑了。
“拜拜。”
说完,他也不走,就站在那里。
两人对峙了一分多钟,佣人才小声道:“拜拜。”
杨平乐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是真走了。
再不走,他要痛死了。
不用走了,他已经痛瘫了,痛得全身冒冷汗,靠着楼梯雕花扶手,一个劲儿打颤,脸色煞白如鬼。
一道身影从下往上,站定在他跟前,“杨平乐。”
声音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平静得像池死水。
杨平乐不用看都知道,整个平城用这种语调说话的,只有沈泽清。
痛得呼吸都重了的杨平乐现在没心情应付别人。
“去哪?我送你。”
沈泽清穿着真丝白色暗纹衬衫,黑色休闲裤,少年的轮廓鲜明,整个人干净清澈,如山涧冰冷的清泉,站在楼梯下方,微微仰着头,向上看他的眼神,神圣得不带一点情感,像庙里的神像。
他的视线落在杨平乐夹在指间,已经快要烧到头的烟,没有烟灰,只因那双手在不停颤抖,烟灰早不知遗落在了何处。
他像没看见般,视线回到杨平乐脸上。
苍白的脸上全是细密的汗,夏天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带出些许细碎的光芒,脆弱的模样让人生出一丝怜惜。
杨平乐弹了弹手中不存在的烟灰,咬紧牙关,哆嗦着送到嘴边,“三院,谢谢。”
沈泽清因为这两个字微微一顿,转身向前走。
杨平乐望着他的背影:“!”
这狗逼就这么走了?!扶一把,会死?!
他要能走出去,轮得到他好心!
杨平乐知道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已,“喂,120吗?对,病人就是我,阑尾炎术后伤口裂了,快来救命。”
杨平乐被沈泽清刚刚那一骚操作气得伤口崩了,鲜红的血液顺着白色的睡衣滑落,滴在楼梯上。
索性往地上一坐,咬紧牙关,没一会就忍不住了,唉哟唉哟直叫唤!
妈的,刚立志当条咸鱼,钱才到手,还没花完,人就要没了?这是什么操蛋人生。
沈泽清在停车场等了许久都不见杨平乐过来,猜测也许他在酒店门口等他,轻踩油门,还没有走到门口,远远看到一辆救护车咪呜咪呜地开走了。
沈泽清连忙下车,走进酒店大堂,一眼看到了浅黄瓷砖上刺眼的红,那是杨平乐刚刚站立的位置,瞳孔骤然紧缩。
“......”他以为他只是受了打击,没有睡好,才脸色苍白,气得发抖,需要到医院看看心理医生,没想到过这么严重。
想到那双抖成帕金森似的手,自责在身体里蔓延。
沈泽清转身上了车,急踩油门,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