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角落里,周拟将贺川搬下,捡回了耳机。
“聪明啊哥们,知道用尸体装成你把那警官引下去。”
收回长长的吊绳,周拟弯下腰,轻轻帮贺川套上原有的衣服,拿回了尸体脖子上断掉的绷带,原来只有一角,这是他撕下来的边角料,剩下的还完整地被固定在受伤的肩膀上。
“还是你胆子大,要是猜的不对,他可就发现周拟其实是个美娇尸喽。”程亦然倚坐在楼梯口翘二郎腿,一口嚼碎草莓棒棒糖。
“可他消失了。”周拟整理好自已的衣服,拍打裤腿,再抬手轻嗅袖口,“你没看见他,证明他进入的时间线要比你靠后。”
“哎,干脆别换衣服了,怪麻烦的。”
“你要让我和死人穿同一件衣服吗?”
“哈哈哈哈,小的不敢。”
“档案上有新信息吗?”
“有。”程亦然虚起眼睛振振有词,“小爷看看啊,……嚯,奇怪。”
“怎么?”
“贺川,高一三班,身高体重看不清,下面全被黑水笔涂死了。”
“这呢,还有一行红字,写着,继10月19日于教室上吊自杀,被发现时,尸体挂在电风扇上……在他死后,又在三天内相继死去了四名学生,我去,够狠。”
“他不是在走廊么?”周拟反问道,“有人把尸体搬走了?”
“不是,谁干这缺德事啊!”程亦然打了个岔,“要小爷说,这也是触发剧情的关键,你不是说里外世界都是对应的吗?”
“有可能。”
听着耳机里的叙述,手里的活还没停下,有程亦然这号喜欢玩笑的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周拟也没心思去打理死人干不干净的问题,当务之急是找到剩余的五份档案,于是干脆亲手检查起尸体来。
他屈指抬起贺川的下颚,去触摸脖颈,再从上到下,一直抚摸到裤兜。
很正常的高中生,也没有多余可以拿的东西,可他越是与这具尸体近距离接触,就越觉得莫名,过不了多久,连表情也逐渐严肃了下来。
“……是啊。程亦然。”
周拟直接撩开了贺川的内衬。
“档案有假,他可不是上吊的。”
“不是上吊是什么,他脖子上没有勒痕?”
“有。”周拟的目光向上游走,“也可以被人搬走伪造上吊。”
“脸上很干净,没有充血,而且……”周拟按了按尸体的腹部。
“他的肚子上有五处刀伤。”
“没有血?”
“没有。软了。”
“哈?”
“死了有几天了。”周拟说,“伤口没有愈合,上吊之前死的。”
“你刚才说,他的尸体可以连接表里?”
“猜的啊,学你嘛。”程亦然抓着头发,“这种事我也不知道。”
“沙……沙……”
程亦然耳机里沙沙响,就像搬运货物。
“诶,你干嘛呢啊?”
“拖尸。”
对面传来一句冷不丁的声音。
……
……
严重视角。
严重找了整个大厅也看不见周拟的影子,他鬼使神差地顺着右边走回了二楼。
似曾相识的景象,……就像他刚开始一样,难道周拟下楼的时候就进游戏了?
抵达二楼,严重一把推开了高一三班的教室门。
严重推门的一瞬间,门居然也正好向里面自已开了。
白晃晃的衬衫瞬间占据了严重的视野,再往上瞄,脖子上蛇形项链让他应激地咽了口水。
眼前赫然站着的是周拟,和他同一时间开启了同一道门。
严重反应灵敏,一掌冲人的脖子掐了过去。
……等等,什么?
严重忽然缩回了手,对面周拟却也下意识地闪到一边。
这个场景……
怎么又回到那个时候了?!
严重不信邪,可周拟的下一句彻底让他无所适从。
“不跟我打声招呼就出招,谁教你的?”
周拟一如既往地调笑:“看清楚,严大警官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这楼里还有什么追着你打的怪物吗?”
“你装的吧!”
严重故意往后看,和当时一模一样,他居然真的拿着之前那条吊绳。
严重又翻阅自已的系统,吊绳明明就在他这里啊?
“啊?装什么?”周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问的一愣,连声道。
“不…没事了。”严重闭住嘴。
他马上意识到是跑楼梯时候出现的问题,周拟把他骗下去,又是为了让自已进入一个什么奇怪的剧情。
这剧情与他刚经历的完全不同,不是另一个世界的样子,还在这冰冷的教室里。
下一步,严重已经有了预想,这个男人该装出一副可怜无助的样子,对自已进行道德绑架了。
“……”
“……”
谁也没说话,两个人对视。
严重的眼神坚定,一动不动地看着周拟。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周拟抿起嘴角。
“没有。”
“那就开门见山。”周拟说,“我发现这里有两个严警官。”
“你怀疑我有问题。”严重直截了当。
“对。”周拟没有再装,坦诚相见。
“你杀了人。”
“为什么知道这个?!”
没料想到他开门见山到如此地步,连套话的过程都省略了。
“不合理!你是不是从哪又拿来的绳子!”
“呵呵……送给你就是了。”眼前的周拟咧嘴一笑,将绳子抛给严重,脚下生风早有计划地跑出了门。
“你要去哪?”
“当然是告诉我的队友,你杀人的秘密。”
“可怜的严警官,等你抓到我就能出去喽。”
严重急急忙忙跟了下去,周拟的身影早就在左侧楼梯口消失了。
“严警官,躲猫猫好玩吗?”
等他跑到大厅,周拟又出现在右边的楼梯上,探着脑袋笑看他,嘴角像要咧到耳根,待人凑近再跑上去。
怎么又没人了……严重绰绰不安,四处张望着找人,胳膊肘一不小心碰到了高一三班的门。
碰到门的一瞬间,门居然也正好向里面自已开了。
白晃晃的衬衫瞬间占据了严重的视野,再往上瞄,脖子上还是那条蛇形项链。
眼前赫然站着的是周拟,和他同一时间开启了同一道门,绳子还挂在后面的。
“……啊!!!!”
这是,这是在干什么啊!!!!!
“刚见面就大喊大叫,谁教你的?”
“你别玩了!!!”严重冲上去揪周拟的领子,又被对方一个闪开躲掉了。
“咦,我们玩什么了?”周拟问。
“玩你杀人的游戏,是吗。”
他原本带着疑问的表情越来越模糊,最后又戏谑地笑起来,样子像暴露原型的恶魔。
“严警官,你杀了一群人。”
“好厉害呀。”
严重冲拳不带客气,一拳精准定位到周拟的鼻梁上,噗呲噗呲,周拟的鼻下流出一道红痕。
“你知道吗?”周拟连擦也不擦,任凭鼻血浸湿了他的衣襟。
“那几个人哀嚎着,绝望地喊你是个怪物,我们都听见了。”
“下次能不能快点?耳朵快磨出茧子了。”
周拟朝他挥了挥手,又一溜烟往左边跑。
……
如此以往,严重已经在短短时间内追了周拟八次。
当他设法想从另一侧反绕的时候,总是意外地发现另一旁的楼梯消失了。
这是第八次,严重玩腻了,每次都会阳错阴差地在高一门口遇见周拟,又被他反复提及自已杀人的事情,精神几近崩溃。
一次又一次的追逐中,他断定这不是在开玩笑。
周拟每次都会或多或少留下记忆点,比如绳子、鼻血、发绳、外套,造就一些短时间无法弥补的地方,甚至有一次勾引被逼急的自已差点把他的手指砍了下来。
虽然最后没这么做,但不防是一种思路。
……杀了他,或许就可以结束循环了?
他疲惫地上楼,靠在墙旁。
杀人……还是杀人么?
为什么他永远脱离不开这个话题?
严重蹲下身,头深深埋进手臂里。
这次没动门,门却自已开了。
“嗨!”周拟嬉皮笑脸地朝严重打招呼。
“唉,严警官怎么了?”
他注意到一旁的严重,看严重许久不搭理他,弯腰凑过去询问。
“……”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么?”
严重没有抬头,闷着说。
“从认识你那一刻开始,我都被你牵着鼻子走。”
“你说你能赢了游戏,可灌输给我的,满脑子都是杀人。”
“杀人,都是你想杀的人。”
“我们就两个人,你想把全世界都杀光吗?”
“我只是一个工具吗?”
“……”
周拟渐渐直起了腰。
“不。”
“是我以前觉得,你不去杀人,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看来你说得对,我真的把你当工具了。”
周拟转过身,面向落地窗,低下脑袋。
看不见表情。
“烦死了,要不是我拼不过体力,你真以为我想恶心你?对不起行了吧?”
周拟扭回身子,仍在低头,严重站起来面对他,看他刘海此时乱乱的,眼眶里闪闪的含着什么东西。
他好像……
严重凑过去,抚上他的肩膀。
“你别哭啊……”
“对不起……我只是……对不起……我。”
周拟慢慢抬起头。
“我只是……”
“嫌你太蠢了好容易上当啊。”
他狰狞的笑容迅速布满在脸上,呲着牙咯咯笑。
“你上当咯~严重~”
“就你这点智商还想当警察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容可怖,脸色也黑黑的,张开嘴,牙齿变得又尖又长,正像野兽的獠牙。
那闪闪发光的根本不是泪水,而是他眼里浓烈的杀意。
“你个怪物!”
严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推得老远,掏出刀来。
“哎哟。”周拟看着他手里的刀嬉笑,“你倒是也不害怕了,我很欣慰。”
“想的不错,把我杀掉就能出去了。”
“你敢么?”
周拟扒拉着眼皮,扮了个鬼脸,严重见势,快人一步跑上去。
顺着楼梯下去,严重掏出绳子,一把套住了周拟的脖子。
既然下定决心要逃出这个地方,就必须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有生命的绳子如同好不容易猎物的猎人,贪婪地紧缩,一圈又一圈缠绕着周拟。
另一头,抓着绳子别端的严重努力镇定下来,迫使自已拿着刀靠近周拟。
周拟没有反抗,只是双手抓着困住脖子的绳线,得意地笑着。
“好小子。”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严重的手臂像盔甲一样再一次勒住周拟。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严重突然觉得,周拟也是那么脆弱的一条生命。
他甚至比那群人更容易捏碎。
滞留在腹间的刀迟迟不动,严重喘着气,绳子又像在期待他的动手,一直没有把周拟勒死。
“哈哈,哈哈……”受到限制,周拟发出虚弱的声音,此时他背靠着严重的胸脯,一种死到临头还拿腔作调的态势。
“到这种时候……还恪守那套失去活性的理论,有意义吗?”
“……该杀不杀,‘不该杀’的倒是很听话嘛,可怜的懦夫。”
“作为严重,你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周拟按住严重的手,使了劲朝自已的腹中捅去。
一,二,三,四,五,严重知道周拟铁心要这么做,因为对方的手心从来没有出过汗。
五下数尽,周拟也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摔了下去。
绳子占了便宜,迅速缠绕上他的小腹,贪婪地舔舐着鲜血。
一圈又一圈像荆棘一样的绳索,绕过肋骨,最终圈死在脖子上。
绳子向上一跃,连起周拟的下颚,使其高高地吊在空中,随后寂静得像个死物。
严重眼睛刺痛,情急之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幕又不同于先前。
那张吊死的脸,居然不是周拟的。
瞪着偌大的眼睛死不瞑目,被绳子高高挂起,四肢无力地下摆,失去了活气。
这是……死去的贺川。
要命了,原来困住他的只是这场游戏的幻觉,周拟本身就不在这里。
幻觉让他无形之间伤害了他唯一想救的人。
伤害过那么多人,麻麻的触感从手掌传来,严重已经麻木地愣在了原地,睁着空洞的眼睛。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难过,他想要呕吐,想要挤出一滴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一点也跪不下去,为什么一点眼泪也没有了呢。
好难过。
……
贺川的尸体荡在楼梯上方,当有风吹过时,便开始吱呀,吱呀地叫。
黑暗寂静的楼梯过道成了他的舞台,他一跃飞起,在绳子的连接下吊在冰冷的空气中。
吱呀……吱呀……地唱。
风带着他的歌声飘啊飘,一路飘过空荡荡的大厅。
红色的电子钟渗着一汩一汩血泉。
前一秒写着。
10月19日,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