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秦煜年纪小,又是重孙辈的,他的生日原不用惊动府中旁人。但一则众人都怜爱他,二则今年是秦沄回京后他的第一个生日,秦母便想着好生热闹一番,也是让他们父子多亲近亲近的意思。
秦母因道:“就在我这里摆几桌酒席,也不用从外头请人进来,让咱们家里那几个女孩子清清静静地唱几首曲子,又雅致又有趣。”
又道:“可不许说不来,否则我是不依的。沄儿,尤其是你,虽说从来没有老子特特给儿子做生日的,但煜儿打一落草就没得你一天疼爱,如今虽回来了,也是不在家的时候比在家的多。旁人不说,我却是要说你的,你也该多疼疼你儿子了。”
秦沄是过来请安的,此时听到秦母的话,忙站起来:“老祖宗说的是。只是这里婶娘妹妹们都在,我若过来,恐怕婶娘妹妹们不自在,也扰了老祖宗的兴。不若哥儿先在老祖宗这里乐一乐,等哥儿回去了,我再单给他过生日,老祖宗以为如何?”
秦母听他说前半句话,原还心内不悦,此时复又欢喜起来:“正是这个理儿!”
一时皆大欢喜,府中各处纷纷忙乱——既然主子们都这样有兴头,做下人的自然要将此事当成一件要紧事来办。
这晚用过饭,蕊娘便将自已给秦煜做的那身衣裳提前拿出来送给了他。
“哥儿喜欢吗?花纹配色都是哥儿平常极爱的,我略放宽了几寸,就是长了个子也能穿。”一面说,一面将衣裳抖开,“我给哥儿穿上试一试。”
秦煜却将衣裳一把抢过来抱在怀里,蹬蹬瞪地跑到角落,打开一只摄丝戗金的小箱子。
那箱子里装的都是他的宝贝,有蕊娘给他编的各式草编玩偶,有她做的衣裳鞋袜,还有上课时他得到萧璟夸赞的一些功课……秦煜将衣裳折好,小心翼翼放进箱子里,放完了,还不放心地又看了几眼,方才阖上箱盖,又指着盖子上的铜锁,示意蕊娘用钥匙锁上。
蕊娘不失笑:“衣裳做来是穿的,白放着岂不霉坏了?”
秦煜却摇摇头,一本正经地不肯让步,蕊娘知道他的性子,只得道:“那我再给哥儿做一套,这套就起来好不好?”
秦煜这才欢喜了,一笑起来,愈发显得玉雪可爱。
蕊娘道:“我有一事要跟哥儿说呢,我已向老太太告了假,哥儿生日那天要家去一日,老太太也准了。”
“哥儿知道我家里有个跟哥儿一般年纪的孩子,那天也是他生日,我想回去瞧瞧他。”
话音未落,秦煜已抓住她的衣裳。软乎乎的小手攥得死紧,微低着头,抿紧嘴不发一言。
蕊娘见状,忙蹲下身,轻轻摩挲他发顶。其实秦母既已准了她的假,她原没必要再和秦煜提及此事,府中众人都将他当做痴儿,虽然纵着他宠着他,但何尝将他的想法认真放在心里呢?蕊娘却柔声解释道:
“今儿大爷说要给哥儿做生日,哥儿很欢喜是不是?哥儿盼着大爷多疼疼哥儿,我那孩儿,也盼着我这个做娘的能多疼疼他……”
一时之间,秦煜的小手慢慢松开,虽还是有几分不高兴,到底点了点头。
想了想,他捏着蕊娘的衣摆,示意她跟自已去内室。小手抬起,指了指桌上未完成的两个草编人偶。
原来这是蕊娘闲时教秦煜做的,原本以为他会做些小蛐蛐小马儿,或者他最喜欢的小猴儿。谁知他却提笔在纸上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一个矮矮的抱着小猴子,一个高高的扎着辫子。
蕊娘一看便知,这是她和秦煜。
却见秦煜踮起脚尖,把那个寓意自已的小人儿塞进她手里,又拿起还未编完的另一个小人儿抱在怀中,蕊娘霎时间恍然——
既然她不能陪秦煜过生日,就用这两只人偶代替他们彼此。
虽说她心里一直将秦煜当做自已的孩子一般疼爱,但主仆有别,说到底她只是个下人罢了,秦煜肯以同样的真心来回应她,教她如何不感动?
一时她服侍秦煜睡下,自回房拾行李,将那只草编人偶珍而重之地进包袱里,用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才放心。又去了张李二人房中,叮嘱她们好生照顾秦煜,二人连连答应着,李氏道:
“姐姐告假的事,可回了大爷不曾?虽说老太太已准了,到底回大爷一声儿才是。”
蕊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奈何她如无必要,实在不想在秦沄面前出现。但她出去了,若秦沄唤她来伺候却寻不到人,恐怕又要发怒,因而只得来至正房。
此时秦沄正在看衙门里的几份节略,因那节略写得十分不堪,眉头微蹙,面色冰冷。忽有小丫头进来道:“大爷,林姐姐来了。”
秦沄听到“林姐姐”三字,眉峰便是一拧。屋里的这些小丫头都极为畏惧他,察觉到他似乎愈发不悦,更是噤若寒蝉,却听帘子一响,蕊娘已进来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大爷,奴婢是来告假的,求大爷准允。”
原来这蕊娘夫家姓林,虽说她本姓池,府中皆唤做林家的,又或林姐姐。世人皆如此,女子若是嫁了人,一应称呼概都随夫,寡妇也不例外,因而秦沄只要一听到这个“林”字,就好像所有人都在提醒他——
她是个有夫之妇,她属于旁的男人,虽然那男人早就死了,但她照旧也与自已无关。
当下面色越发冰冷,又听蕊娘说了要告假回去给儿子过生日的事,不由道:“你倒是疼他。”
蕊娘道:“说句僭越的话,奴婢和大爷都是做父母的,为人父母者,又有哪个不疼自已的儿女呢?奴婢疼儿子,便如大爷疼哥儿一般,都是一样的心。”
她说这话,原是希望秦沄能再多疼爱秦煜几分,因而旁敲侧击,却不知秦沄听了却想到,有时候父母对儿女的感情有多深,也是取决于夫妻之间的,恐怕她丈夫在世时,她和那个男人也是鹣鲽情深,才会在丈夫过世后为了儿子甘愿卖身为奴。
一时心中郁郁,想叫蕊娘下去,看到她站在离帘子不过几步远的地方,仿佛刻意避开他似的,将手中节略一掷,冷冷道:“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蕊娘无奈,只得近前,还未站定,他将她一拉,她便合身跌入秦沄怀中。此时屋内还有两个伺候的小丫头,蕊娘不由大吃一惊,满面飞红,欲挣扎,又怕惹怒了秦沄,反而更遭致羞辱,只能轻声道:“大爷,还有人……”
秦沄笑了笑:“她们都知道你爬了我的床,还有什么好羞的?”
蕊娘心头一颤,愈发羞窘,软语央求:“奴婢,奴婢想进房里伺候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