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一听,顿时大喜。
只因她知道秦沄不喜秦煜,和秦煜有关之事向来都是懒怠管的,这蕊娘又私自教秦煜识字,既坏了规矩,又是在打秦沄的脸——
自已儿子开蒙还需一个n娘来操心,岂不正是在说秦沄这父亲当得毫不称职?
当下忙又扑上去:“大爷,大爷可千万要为奴婢做主!”
“这女人看我撞破了她辖制哥儿的奸计,就这般挑唆哥儿。今日她能拿捏住哥儿,若任她坐大,日后,她岂不是还要拿捏满院上上下下,还要拿捏大爷?!”
“放肆!”话音未落,便听秦母一声厉喝,“你糊涂了,这等话也是你该说的?!”
王氏道:“纵老太太生奴婢的气,奴婢也要说。这林家的自打进了府就妖妖调调,仗着年轻生得好,不把眼睛放在地上,那心也大得没边了。说句不怕老太太恼的话,奴婢瞧着,她是想借着哥儿‘母以子贵’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俱皆大惊,秦母更是气得脸都白了。
盖因满府上下全都知道当年秦沄被算计着娶妻的事,从此之后不止秦沄,秦母亦对那些心思不正的女人厌恶非常,这王氏给蕊娘扣上如此一顶帽子,正是杀人诛心,纵蕊娘要辩解,又如何证明自已绝无此等念头?
果不其然,秦沄的面色已是冷了下来。
他原本就生得眉目似雪,冰冷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蕊娘,寒浸浸的不带一丝温度。
王氏见状,愈发窃喜,只道秦沄已信了自已的话,忙又再接再厉:“老太太,大爷,奴婢一片忠心都是为了府里,这林家的万万不能再留了!”
可怜蕊娘,如何想到自已今日竟会背上如此一桩罪名?被撵出去也就罢了,若还背着勾引主子的名头被撵出去,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当下一颗心直沉谷底,想到自已几次解衣挤n偏都被秦沄撞见了,恐怕他正以为自已是在刻意勾引他,忽听秦沄冷冷道:
“你说的不能再留了,是她,还是你?”
王氏犹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听砰的一声,一个包袱重重落在她面前。包袱散开,露出里面的金银锞子玛瑙碗等物,王氏一张脸刷的惨白,霎时间汗出如浆,口不能言。
“这些,都是从你家中搜出来的。”秦沄冷冰的声音毫无起伏,“当着老太太的面,你且先说说,哥儿房里丢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你家中?”
“奴婢,奴婢……”
四下里一片寂静,秦沄竟笑了一声,恍若冰玉相击:
“再让我知道有谁敢欺哥儿年幼兴风作浪,我活扒了他的皮!”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当晚王氏就被打了三十板子撵出去,已是去了半条命,又连她老子娘一起,此生不得再进府听用。
又有一些帮着王氏欺上瞒下之人一一被发落,一时间府中上下俱皆整肃,再无人敢慢待秦煜不说,亦是全都见识到了秦沄的厉害。
雪轩阁中,这日锦瑟说起当时之事来仍旧是口沫横飞:
“……大爷当时的模样你们是没瞧见,我吓得腿都快软了!”
“怪道外头说他年纪轻轻却生就一双慧眼,那王氏背地里做的勾当谁知道?连管家的二太太都不知道的。大爷却不声不响,不发则已,一发就是雷霆之怒,我看啊,以后谁还敢说大爷不疼煜哥儿!”
凌波正坐在窗下绣花儿,见状不由笑道:“好了小祖宗,这事儿你翻来覆去地都说过多少回了,我看茶楼里说书的先生也比不上你话多。”
“你既说大爷疼哥儿,我且问你,为何此事之后,大爷依旧对哥儿不闻不问?你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是不依的。”
这话却是将锦瑟给难住了,苦思半晌,仍旧不解。玉姝原本歪在榻上看书,忍不住笑了一声,锦瑟眼前一亮,忙扑上去抱住她胳膊:
“好姑娘,你定是知道缘由了,姑娘,就你告诉我罢。”
玉姝慢悠悠道:“我与大哥哥面都没见过几次,如何知道其中缘由?不过,观其行,或可见其心。”
“大哥哥既发落王氏那一勾人,便说明他不是不在乎煜哥儿,偏又对煜哥儿漠然视之,恐怕,是他有心结罢了。”
正说着,忽听帘子一响,却是蕊娘来了。
蕊娘其实已至门外,正欲掀帘进来时,便听到了玉姝的那句话,当下心头一动,口中已笑道:“凌波妹妹,前儿你托我找的那几个花样子,我给你送过来了。”
凌波忙起身相迎,又吩咐小丫头看座上茶,蕊娘行了礼,方才坐下,凌波道:“不过几个花样子,哪里就劳动你亲自跑这一趟了,你那里事多,岂不是耽误你。”
蕊娘笑道:“我瞧着哥儿睡下了才出来的,原是我的不是,好些日子没来看姑娘,一来,就偏了姑娘的好茶。”
玉姝素喜她温婉大方,如何会在意这么一点子茶叶:“你若喜欢,就都拿去也使得,我瞧着你倒像是清减了,可是你那里又有什么不妥?”
原来当日王氏被发落,另一个奶娘陈氏因为偷懒耍滑一样也被撵了出去。后秦沄亲择了两个老实本分的妇人,一姓张,一姓李,如今都跟蕊娘一道是秦煜的奶娘,不过秦煜房中,如今却是唯蕊娘马首是瞻。
蕊娘道:“她们两个都是好的,嘴严心实,人也勤快。”又说了几句,因道,“今儿来,还有一事想求姑娘帮我问一问,给哥儿请的先生,现今是什么光景了?”
玉姝叹道:“哪里就这么容易呢?也找了好几个积年的老儒生,只是人家一听说哥儿身上的病……”
给一个近乎痴儿的孩童开蒙,虽说秦家给的束修够多,可若是教不出什么成绩,休说面上无光,也不好向秦家交待。因此那日之后,虽说府里已经在给秦煜择先生了,至今还是没有寻到合适的。
其实以玉姝看来,蕊娘识文断字,还懂医术,由她来给秦煜开蒙,再便宜不过的。秦煜并非痴傻,只是不与外界交流罢了,他对信任之人才会有所回应,而蕊娘就是那个他唯一信任的人。
只是蕊娘到底只是个奶娘,虽说之前她坏了规矩的事秦母没有追究,反而还赏了她,但秦母既然没发话允她继续,玉姝也是不能劝的。
因此秦煜读书的事也就只能这么混着,好在秦煜实在聪慧绝顶,就凭着蕊娘之前教过的那几本书,如今连大字都写得像模像样了。
一时蕊娘回至院中,想到秦煜下午还要读书,便去了书房拾。
那书房是东厢通往正房的一个偏厅,因秦煜开始识字,秦母教辟出来给他使的,方走至不远处,便看到一人立在窗下。
窗前的书案上,摆着秦煜的描红本子,孩童的字迹稚嫩生涩,但已颇具工整,写的正是一首蕊娘教他念过的七绝——
“树隔残钟远欲无,野云漠漠雨疏疏。飞蚊尽逐南风去,父子灯前共读书。”
秦沄的视线落在那“父子”二字上,只是默默无话,恍惚想起幼时,自已从未见过父亲,对母亲也只有些许微薄的印象。
他原本以为自已会成为一个好父亲,也想过要做一个好父亲。孩子出生那日,他本以为自已不会有太多触动,可是在看到摇篮里那小小一团时,方知血脉亲情,无法断绝。
奈何……一切终究是个笑话罢了。
放下手里的描红本子,他正欲离开,忽觉门外仿佛有人在看自已,转过身,却是空无一人。
蕊娘躲在廊柱后,不一时,见他去得远了,方才从藏身处走出来,想到秦煜临摹那首诗时满脸的认真,不由心下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