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虽说是线索,但我没有进行过实际的确认,因此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这条线索就是直指向白的,甚至连它的真实性我都没办法考据,”木之岚先是如此严谨地铺垫了一番,“不过,那件东西实在在国内不常见......而且,那是我最爱吃的一样东西。”
说到这里,厉晴光就明白了。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瞬间不想说话。
木之岚最爱吃的东西。
他作为木之岚的忠实朋友,狂热崇拜者,以及最关心的人,对木之岚的爱好早就一清二楚。木之岚所说的东西,一定是樱花大福没错了。
当然,凌风也知道木之岚的这段往事。他似乎看出了厉晴光洋溢于表的别扭气息,叹息一声:“是樱花大福吧。那确实是你们俩的记忆。”
木之岚轻轻闭上眼睛,修长而密集的睫毛有些微动。
记忆,仿佛一下闪回到很久之前。
那时候,他还小,白鹤的年纪也不大。
那时候,他和母亲刚被酗酒成性的父亲赶出门,而白鹤则由富足的养父母时常带在身边,出席各类高阶的交际场所。
那时候,他酷爱钢琴,白鹤则有一副好的嗓音。
那时候,他经历一场毕生难忘变故,而白鹤恰巧无意地走进了这个故事......
“孩子......”
拥挤的10平米的廉价的租房中,一位面容憔悴瘦骨如柴的女人,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眼前的少年的脸颊。
少年消瘦,两只眼睛已经哭得浮肿。他不断地用纤细得过分的手指擦去脸上的泪,时不时地触碰到自已母亲的几近失去了体温的骨架。
“妈妈,不要......不要再说话了......”少年哽咽着,“大不了......我不闹着学钢琴了......”
女人并没有露出责备的神色,而是一脸的慈祥。
“傻,阿岚......你有那么好的天赋......”
少年则拼命摇头。虽然他不过10岁出头,但早已懂事。他知道自已的父亲一直不爱自已的母亲。这种不爱,并不是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中国人,而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自已身为一个父亲,应当具有的责任是什么。
他心里也无数次暗暗下决心,将来,一定不要像父亲这样懦弱无能,事业不顺,就拿妻子和孩子发泄。
他曾经无法设想自已的生命力失去了钢琴,听不到钢琴的琴声,该是多么百无聊赖,然而看着眼前即将逝去的亲人,他已暗暗下决心放弃。
母亲没有接着说下去。
那双充满沧桑的岁月痕迹的手,最终从他——木之岚的脸上失重,滑落......
他感觉整片天地都是黑色的。
屋顶似乎在下陷。
眼前,好似出现了幻觉。
他觉得有一种带有非常黯哑的色彩的气味在包裹着自已,又似乎是在推动着自已,促使他向着存在着一丝光线的地方奔出去......
呼......呼......
他似乎只听得懂自已的喘息声。一路上,好像撞到不少东西,有人,有车,有路边的围栏;一路上,也听到不同的声音,有可怜,有抱怨,也有愤怒和责备.....
他跑到觉得脚酸了。由于没穿鞋子,摩擦所造成的疼痛感也从足尖向上传来。
终于,他失衡倒下。
旁边似乎有一棵树。
“妈妈.....是你么.....”
他依偎着树干,用破旧而沾满灰尘的衣服擦拭着自已的眼泪,将脑袋深深埋进自已的怀里,双臂环绕着自已。
“妈妈?你是走丢了么?”
这是......天使的声音?
他感到自已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意境之中。
那声线的柔美,似是一朵太阳花轻抚过自已的身畔。
他略微抬起了头。
也许......真的是天使吧。
他忍不住这么去想。
因为在他眼前的,是一位漂亮得像女孩子一样的留着精简短发的男孩——不,应该说是男生,因为对方看起来比自已略微年长了一些。他穿着讲究,在这三五月的季节,用一件白衬衣搭配浅蓝色马甲勾画出自已偏瘦但又不失健康的体态。
他眼中的他背对着阳光,那些光彩便从男生背后环抱过来,贴着那白皙的皮肤,似乎给他镀上一层薄薄的光纱。
再加上一对洁白的翅膀,就真的是天使了。
“我叫鹤,你呢?”
男生见他没搭话,轻轻提起白色的春装西裤的腰际,将拎着的精致背包放在地上,并排坐在他的身边。
“穿这一身可真是累呢......你怎么不说话呢?”
鹤。
“我.....”
他似乎忘了怎么说话。
正当这时,男生好像看见了什么,赶忙起身,迅速地脱下马甲,用那纤细的手腕扬了起来。
一丝美丽的捡光,随着浅蓝色的丝光质感,降临在了瘦小的他身上,恰好遮住。
他听到似乎有一拨人的脚步声临近。
“少爷,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小乞丐?”
“乞丐?我可没看到,你们别扫兴了,我还要看樱花。”
“是,少爷!走。”
......
脚步声开始远去了。
他很聪明,马上察觉到这位叫做鹤的少年的身家背景并不一般。他也逐渐缓过神来,回忆起出门后的一路狂奔,终于意识到自已跑到了街心的赏樱园林。
这可是最有名的赏花区。一般在樱花盛开的旺季,这里通常是被一些有钱人家合伙包场的。想必这次,他是闯进了一群财阀们的共同赏樱集会当中吧。
难怪......他一直听到自已身后有骂声。
他甚至回忆起有一道栅栏拦住过自已。只是他太瘦小,一下子就钻了过去。
“他们走啦,”那美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出来吧。”
“谢谢,鹤......”他轻轻掀开马甲的一角。
“你可说话了,哈哈,是本地的小孩吗?”
他摇摇头,接着用双眼望着眼前的男生:“我叫木之岚......叫我岚吧。”
说罢,他便又沉默了下来。
由于刚才的一通运动,加上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木之岚突然感到喉咙特别难受。
“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鹤一脸关切,并拿出一个随身的精致水杯,里面是散发着清香的茶,“先喝点水吧!”
木之岚有些使不上力气。他尽力去接,却发现抓不稳水杯光滑的杯壁。
鹤看出了木之岚的虚弱。
“所以.....你是不是离家出走,或是遇到了什么?怎么这么虚弱呢?”
木之岚还是不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的天使诉说自已的苦处。想想看,鹤也只不过十五岁,就算自已说了,想必他也只是听听,又能帮自已解决什么呢......
毕竟,妈妈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在了......
然而鹤似乎不打算放弃。
他重新坐在了木之岚的旁边。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大致......想必一定是遇到难处了吧,是不是父母吵架了?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你听出我的日语很生硬了吧。说实话,三年前,我才从中国的孤儿院被现在的我的父母——素祭财阀的当主领养,带到了日本......他们很喜欢我的声音,便看中了我......好巧,你也会说中文。”
“我是从小侨居在这里的。”
木之岚答道。
素祭。他知道。
素祭财阀,几乎垄断了日本的茶市场,不论是做茶,做茶点,还是培养茶道师,都是一流的。
木之岚微微朝他看了一眼,他发现鹤的眼神里有别样的神色,似乎诉说着一种无奈。
他的感觉是对的。
“我觉得......”鹤继续说道,“虽然姓氏被勉强冠上了素祭二字,成为了不能生育的两人的养子,但说到底,我还是觉得自已似乎是一个玩偶,被他们像花草一样培养,像宠物一样被人前人后地带出来,无聊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会让我唱歌解闷,哪怕我身体不舒服,也不能违背它们。”
“.....为什么?”木之岚终于有些打抱不平。
明明是一位光彩动人的少爷,为什么还说得这么被动,这么物化?
从这种意义上说,他觉得鹤似乎跟自已差不多悲惨。
鹤则非常坦诚地面对着木之岚,那眼光犹如晚上的明月。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要生存。”
“......”
一阵微风吹过,夹杂着樱花的花瓣,拂过他年幼却散发着成熟气息的容颜。木之岚便知道自已小觑了他,也许,他能懂得自已。
“我......帮帮我......”
一边哭着,带着细微咳嗽的声音,他扑进鹤的怀里,哽咽地讲述着自已的故事......
鹤静静地,一直等到他讲到母亲的死,讲到自已误打误撞,进入了财阀赏樱的园林。
“一定饿了吧......”
鹤抬起纯白的袖口,擦去木之岚的眼泪。
“你看,刚给你喝的茶,现在都变成眼泪了,”他平淡而儒雅地笑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来,你尝尝这个,吃完可不许哭啦。”
“这......”
木之岚感激而好奇地打开盒子,一股食物特有的气味带着十分天然而纯净的樱花气息扑面而来。那其中的物品,色泽也几近完美,宛如是樱花突然反常地结了果子一样圆润雍容。
“樱花大福,素祭家定制款哦。在别处你可是吃不到的呢。”
素祭。
他现在知道,这位素祭家的养子,何尝不是为了不被养父母抛弃而努力着。
特制的樱花大福一直刺激着木之岚的嗅觉。他感觉到自已饿了,饿极了,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居然是和莹润的大福色泽十分相称的樱花味的慕斯内馅。
木之岚感到十分喜欢,似乎他活到此刻,就是为了用这美食满足自已的味蕾。他的心慢慢被他征服,也慢慢地将自已的境遇对眼前的天使一一倾诉而出。
鹤的表情有些黯然,似乎感同身受。
他轻轻将木之岚揽在怀里,缓缓地说:“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慢点吃,这样的小食,我家还有很多,如果喜欢,欢迎常到我家做客。养父母都很疼爱我,相信只要我说你是我的朋友,他们会很欣喜地让你来玩的。不过,我是本来自中国,日语可能生硬,请不要介意呢。”
“嗯......”他的眼泪慢慢沁出眼眶,“素祭君不用担心,我汉语和日语都很好......”
“哦??”鹤十分惊讶,握住了他瘦小的手,并改口用汉语讲道,“这样真的是太好了,木之岚君,兴许,我们还能用汉语来交流一些小秘密呢,哈哈,养父母可是听不懂的。”
木之岚也笑了。
“叫我阿岚吧。”他不想让自已喜欢的人用这么客套的方式称呼自已。
鹤也笑笑。
“叫我鹤。或者白。因为我听说我中国的亲父母姓白......而且我还是希望当你用汉语的时候称呼我为白,日语的时候叫我鹤就行啦,免得养父母听到了心中不悦......”
木之岚点了点头。他也了解到,眼前这位比自已大不了多少的天使,居然如此的心思缜密。
“好的......”他笑道。
鹤也笑笑。
“想必你也无处可去,不如今天要散场的时候,我就将你介绍给我的养父母吧,这天气还不是太热,露宿街头,晚上会冻死你的。对了,你会什么特长么,最好是音乐方面的。我的养父母特别喜欢音乐。当时,就是因为我有一副好的歌喉,才选中了我......”
木之岚无惊喜了起来,白皙而精致的脸上绽放了希望的笑容。
“那太好了,白!知道吗,我对我的钢琴技术很自信呢!”
素祭鹤的眼神也散发光芒,拉紧他的手,喜悦地笑道:“哈哈哈,这真是太好了,一定是老天看我们孤独,才让我们相遇~就这样决定了。今晚你跟我走。”
说完,鹤用不容拒绝的笑容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阿岚。美丽的阳光,就那样铺陈在鹤的脸颊,那光泽令人动容。
“嗯!”
......
自此,木之岚就经常性地出入于素祭家的庄园。他和他的天使一个弹奏一个歌唱,配合完美无缺,颇得那一对养父母的欢心。他们甚至没有追究或追查木之岚的情况,只当自已又得到了一个解闷的工具一般,听着两人的合奏而愉悦着。
素祭家的这两口子,怎么也想不到木之岚的母亲是一位中国人,并教给他一口流利的中文。中文的基础,同时让两人多了一种交流方式,他们创作各种汉语有关的暗语进行孩子间的秘密交流。即便这些暗语十分简单,不懂汉文的素祭夫妇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哪怕他们面前的一堆暗码所表达的是对他们的怨恨和诅咒......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也慢慢长大。终于在鹤即将成年的时候,他将一个手提箱拿到了木之岚面前。
“这个是......?”
“不要惊讶,”鹤形容镇定,“这是我们这几年的积蓄。虽然那两口子好像铁公鸡一样,但我还是偷偷攒下一些......”
“所以,”木之岚心思敏捷,“你想利用这笔钱离开这?”
鹤点点头。
“嗯,”我可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对外宣称跑到中国,也就是我们的祖国发展。因为我是中国人的这个身份大部分粉丝都知道,所以即便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无可厚非。反倒是素祭夫妇,如果此时加以阻拦,倒会落人话柄——孩子长大,有自已的想法,要回归祖国,他们的阻拦将会受到舆论压力......而且这几年来,素祭家的底细我也弄清楚了,作为财阀他们确实枝繁叶茂,但在黑白两道却没有什么过硬的势力......”
“所以说,他们如果想阻止我们,就只能断绝我们的财源,”木之岚读透了鹤的心思,用手拍了拍箱子,“而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这笔钱,他们就完全阻挡不住我们了。”
“嗯,想去哪就去哪。有钱能使鬼推磨。”鹤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眼前尚显稚嫩的木之岚,“对了,到了中国,我可以称呼自已为白鹤,怎么样?”
“嗯!”
木之岚使劲点点头,回报给白鹤一个肯定的眼神。
自已的命就是他救的;自已的钢琴声,也是被他所治愈。
木之岚仿佛看到了眼前这位天使的羽翼正在徐徐展开,洁白而丰满,厚实而宽阔,似乎能够轻易地将自已包裹于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