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二月初八,天色渐晚。
永成县边上不夜村的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陈大壮正在那里挥汗如雨的劈着木柴,突然一片片巴掌大的雪花无声无息的落在了他的棉线手套上。
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天空已经变成了红铜色,看来这雪是要下一夜了。
“大壮,下雪了,天也都黑了,赶紧进屋吧。等天晴了再弄也来得及。”
他的妻子伯秀儿隔着窗户看到下雪了,连忙叫他进去。
陈大壮答应一声,“我把这些抱到草厦子就回去。你在炕上暖和着,别乱动。”
随后,他抱起一大捆劈柴走到沿着南墙搭建的棚子下面,把他们整齐的摞在了一起。
“砰砰砰”三声轻轻响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谁啊?这大雪天还出来串门。”
陈大壮嘴里嘀咕着,过去打开了院门。
“大壮,是我啊。”
门外的人个子不高,穿着一件宽大的灰布斗篷把整个头脸都给包住了。
看到有人开门,她伸手把脑袋上的帽子撸下来和陈大壮打招呼。
“姨妈!你不在林家待着吗?怎么这个天回来了。快进屋,是不是那老林家让你受委屈了!你等天好了我找他们去!什么年代了,还耍这种资本家的做派!”
陈大壮急忙把姨妈刘月红让进了院子,一边关门嘴里还一边叨叨着要去找人算账。
刘月红根本没听陈大壮在说什么,她神色焦急的冲进了暖烘烘的屋里,走到炕前解开了斗篷。
“姨妈,这个天您怎么来了。呀,这谁的孩子!”
伯秀儿刚要从炕上起身迎接,就被她怀里的一个小小的襁褓给吓了一跳。
“嘘!小点声!”
刘月红把那个襁褓递给伯秀儿,“快给孩子喝口奶,她妈没奶。孩子已经饿了一天了。”
伯秀儿接过孩子一看,这应该是一个还没有满月的小婴儿,长得白白嫩嫩,一双眼睛就像黑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看着她。
她自已的儿子也还有几天才满月,现在正是母爱最浓的时候。
被孩子这么一看,她毫不犹豫的掀起衣服就喂了起来。
陈大壮跟着进了屋,冲着坐在炕沿上看伯秀儿喂奶的刘月红说。
“姨妈,这是不是就是你们东家少爷的老三啊。长得是真好,也是,她妈就长得好看呢。不过,我们秀儿可不去当奶妈啊。我们大小子也得吃奶呢。”
听他这么说,刘月红的眼泪刷的就下来。
这下直把伯秀儿闹得心头火起,直接就骂陈大壮。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的奶好着呢,还能看着孩子饿死不成。姨妈,你别难过,虽然我不能去当奶妈,但是等出月子,我就时不时的去喂她。反正咱们村离县上也近。”
刘月红擦了擦眼泪,“我今天来啊,不是找你去当奶妈。是有个事求你们。”
说着她从身上的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包袱,打开以后里面是一本书和一个小小的红布包。
“我们东家的亲戚都在国外这事你们是知道的。最近形势不对,他们就想去投奔亲戚。但是这个孩子才这么点大,要是跟着走,只怕熬不住。所以,东家让我帮忙给找个人家,暂时帮忙养着。不白养,这是两根金条,算是报酬。就求你们啊,万一遇到什么荒年,千万别把孩子卖了。一定等他们来接。”
陈大壮从刘月红手里接过那两根沉甸甸的金条,“这孩子这么值钱?那这书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们家传的菜谱。当年他们在京城就是靠这个手艺安身立命。后来虽然是为了躲难回来的,但是东家说这是他们家的根。东家还说此去前途未卜,就抄了一份给孙小姐。万一,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让孩子好好学。好歹留一丝林家菜的血脉传承。”
伯秀儿听着这近乎于托孤的话,看着刘月红说:“姨妈,您不会也要跟着去吧。不然他们家就把孩子托付给您了,您也不必冒雪来这一趟。”
刘月红点点头,“我三十多岁死了丈夫,自已的孩子也没养活,当时得亏从京城回来的东家收留我干活,才留下了我这条命。这算下来也有小二十年了。现在老东家也走了,少爷和少奶奶他们两个离不开我。反正我也没孩子,跟着走吧,东家少爷的那两个孩子也还指着我呢。这孩子,秀儿啊,你就说你要不要吧。姨妈也是想来想去,身边只有你们两口子是好人了。”
伯秀儿和陈大壮看着那吃完奶美美的睡着的小姑娘,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嘴边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白嫩的小团子,配上那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可把陈大壮给稀罕坏了。
“要,要!这么好的闺女,给别人我可不放心。我要!秀儿原本生我们家这个就遭了罪,我都打定主意不让她再生了。原来还想着一个孩子不免孤单,现在正好了,他们两个做个伴。”
看着陈大壮和伯秀儿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闲话了几句后,刘月红最后郑重的嘱咐了一下。
“我眼瞅着就是要出事,这孩子的来历你们可要瞒好了。不然别说她保不住,就连你们只怕也得受牵连!”
看陈大壮两口子认真的答应了,她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抹着眼泪走了。
送走了姨妈,陈大壮回屋就看到伯秀儿手里拿着一封信。
“孩子襁褓里找到的吗?我瞅瞅。呀,比咱们儿子就大两天呢。那不就是姐姐了?剩下的我认不全。你看看,这上面还写着啥?”
伯秀儿接过那张纸对着昏暗的油灯看了看,“爱女林氏果宁,生于一九六六年正月十五。宁儿,世事无常、形势逼人,为父林善功无奈出此下策,欲携你母及你兄果泰、你姐果秀一同远赴重洋,投奔亲友。望我儿谨记家训,谨言慎行方得善果。耐心等为父他日来接。我儿珍重!全家泪别!”
“唉,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情了,镇上那么好的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么好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陈大壮看着林果宁酣睡的小脸,听完一脸的不解。
伯秀儿是村里的妇女干部,对这些事情倒是比陈大壮了解得多。
“只怕山雨欲来啊。这个孩子咱们也得谨慎,记住姨妈的话,千万不要对外说是林家的孩子。就说,就说你出去捡柴火,在山上捡的人家不要的女孩。”
陈大壮一脸的震惊,“不是,这个天孩子扔山上那不是让她死吗?这谁能信。”
伯秀儿白了他一眼,给躺在炕上的自已儿子掖了掖被角,“你是不是傻啊。这是个姑娘,现在多少人家生了姑娘都扔了。再说,她亲爹亲妈走了,咱们家突然多个孩子,万一被有心人注意了,将来都是麻烦。这样说的惨一点,大家就不会把她和林家那个金尊玉贵的三小姐联系起来了。行了,你把金条好好给孩子收起来。将来要是她父母不回来,也好给孩子当嫁妆。”
陈大壮一向听媳妇的,嘴里喃喃的说:“行,我明天就去找书记说这事。果宁,果宁。陈果宁,真好听。那你说咱们儿子,要不也跟着姐姐叫?叫陈果脯?听着就香甜。”
伯秀儿气的直咬牙,“滚!哪个好人家叫这名字!叫果实吧,结结实实的将来好保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