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浑身血液僵住,手脚都冰凉,下意识看向坐在身旁的男人。
自从沈宴川把她接到澜心公馆,漫长岁月里,两人相依相伴,那就是她以为的家的模样。
林染才意识到,原来在别人眼中,她只是沈宴川的累赘而已。
她紧捏着指尖,低低唤了一声:“小叔叔。”
沈宴川面色从容,也看不出喜怒,拿起木筷,夹了一块椒盐香酥虾放进她碗中。
她打小就喜欢吃酥酥脆脆的东西,偏爱咸辣的口味,满桌美食,唯独这一盘最符合她心意。
他知道她的习惯,正如懂得她此刻的拘谨。
手臂一展,搭在林染座位的靠背上,将她完全容纳进自已的臂弯之内。
一个极平常的动作,足以彰显他的态度。
“染染九岁就跟我一起生活,十二年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沈宴川语气始终平静,英俊眉目间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为了谈情说爱而弃责任于不顾,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相信乔小姐也不会这样小气,乔伯父,您说对吗?”
明明他换了更亲近的称呼,听着却更疏远了。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对面父女俩相视一眼,乔院长还想说什么,被乔薇及时按住了手背。
“宴川,爸爸只是为我们着想,可能词不达意,让你误会了,”乔薇笑得落落大方,起身将桌上的旋转盘转了半圈,招呼着,“这道百合南瓜是我家厨师最拿手的甜品,小姑娘肯定爱吃,染染,你尝尝。”
林染乖巧点头,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
确实香甜,可她尝得五味杂陈。
另一边,乔扬又冷不丁“切”了一声。
林染悄悄剜了他一眼,乔扬也毫不示弱地回击了她一个白眼。
一顿晚饭食不知味,几人的心思明显都不在饭桌上。
佣人撤下餐具后,又摆上了酒具,喝酒这种事没有林染的份,她趴在露台围栏上,天生的夜盲症让她无法看清头顶的星光,于是只百无聊赖地数着小径边一串串的橘色小灯。
乔扬捂着脑袋走过来,半笑半恼:“我都跟你说了,沈教授跟乔薇有事,你非不信,还打人。”
“你说的那种下三滥的事,跟联姻这种堂堂正正的事,是一回事吗?”林染看着他就来气,可目光触及他额角缝合处蜿蜒的伤口,态度还是软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对你下这么重的手,是我不对。”
见这只小刺猬终于收起了一身的刺,乔扬恢复了嬉皮笑脸:“我好心好意跟你分享情报,你一个凳子过来,我都看见了我太奶奶,事先声明,我对你可是正当防卫,绝对没有暴力倾向,我要是真想还手,你那小身板扛不住。”
林染没出声。
这话沈宴川也跟她说过。
可还是觉得不对劲:“你在背后这么说你姐姐坏话,不怕她生气?”
乔扬无所谓地耸肩:“她巴不得能跟沈教授闹出点绯闻,没准她现在心里正高兴着呢。”
林染想起刚才他在饭桌上反常的言行,疑惑道:“你跟你姐姐,关系不好?”
“又不是我亲姐。”
乔扬回头看了一眼周围,小声八卦道:“乔薇是我爸跟他初恋未婚生下的,我爷爷一直不同意那女的进门,后来我爸听从家里安排跟我妈结了婚,我妈受不了那对母女的存在,大吵了几次,最后跟我爸离婚出国,乔薇就被正式接回了乔家。”
竟还有这样的内情。
林染转身,透过那扇清亮的落地窗,望向里面还在聊天谈事的三个人。
“如果真的像你所说,你姐姐的身份并不那么光彩,当年沈夫人为什么会定下她和我小叔叔联姻?以沈家在京西的权势,若想联姻,完全可以选一个真正名正言顺的世家千金。”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乔薇虽然身份不光彩,可她跟她妈一样会哄人啊。”
乔扬满不在乎地从旁边茶几的餐盘里捏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当年她妈把我爸哄得一愣一愣的,我爸觉得对她们母女有愧,恨不得把命都掏给她们,而且十几年前我爸还没当院长的时候,跟沈家的生意有密切往来,关系很不错,沈夫人自然就顺水推舟答应定下了这门亲事。”
事还挺复杂,豪门都是大染缸,这句话果然有几分道理。
乔扬又补了一句:“我反正跟乔薇是合不来,她一天到晚把我爸哄得眉开眼笑,我现在在我爸眼里狗都不如。”
林染同情地望过去:“看出来了。”
乔扬煞有介事地接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刚才我爸那番话,八成是乔薇背地里让他这么说的,就是嫌你多余,想让沈教授把你撇下。你看着吧,乔薇要真跟沈教授在一起了,指不定还有什么花招对付你,男人都受不了吹枕头风,要是你哪天没有家了,就跟我乔公子去浪迹天涯吧。”
说的什么屁话。
林染才对他升起的同情瞬间又转变为了恼意,烦得一把打掉了他手里的瓜子:“滚!”
沈宴川不会不要她的,临出门的时候,他才信誓旦旦跟她保证过。
可胸腔里的酸楚和不安依旧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说不出口的情愫,得不到的爱人,心脏密密麻麻的涩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林染靠着围栏,望着不远处那道冷峻挺拔的背影出神。
餐厅夺目的水晶灯下,沈宴川靠坐在皮椅上,长腿交叠,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酒杯轻轻摇晃,不知道跟乔院长聊了些什么,时而点头,时而蹙眉,许是察觉到夜晚凉意,他又起身接过佣人手里的披肩,绅士地盖在了乔薇背上。
世间就是有那么一种人,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和教养让他每一个举手投足都看上去十分优雅。
可他对她的关心照顾永远都恪守着长辈应有的分寸,而他的柔情爱意,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与她有关。
林染眼眶莫名开始发热。
她低下头,借着晚灯的亮光,掩饰住了眼底的晶莹。
散场时已近零点。
沈宴川喝了不少,乔院长派了司机送他们回去,林染搀着他一同坐入那辆黑色宾利的后座,光影透过车窗,一下一下闪在男人清俊的五官上。
“小叔叔,你跟乔小姐聊得还挺投缘的。”
林染故作轻松,默默打量着他的神色。
酒劲逐渐上头,沈宴川取下眼镜,双目轻合,大手按着发沉的眉骨,淡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投不投缘对一场联姻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他只是在做一个合格的联姻对象应该去做的事,做这段关系里,正确的事。
思绪变得混沌,像逐渐被拖入黑暗。
过了一会儿,林染察觉身旁没了动静,正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很不舒服,需不需要到家之后给他找解酒药。
男人高大的身躯忽然压过来,枕在了她肩上。
像一朵厚厚的云,看似很重,又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