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届在即,年关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气势汹汹地逼近,这无疑是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段。
年终总结的工作本就繁重,如同大山般压在众人肩头,而上头还不断有人前来视察,这使得忙碌的氛围愈发浓烈。
刚送别一批,就像赶趟儿似的,早上又接到消息,说是晚上还有五六位要莅临本市,这无疑是给本就紧张的工作又添了几分压力。
适才结束了一个冗长的会议,空旷的走廊里,迟璟迈着宽阔而有力的步子,走路带风,每一步都掷地有声,那“倥倥”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他没有回头,边走边说道:“上头又来人了,你先去招呼着,礼数得周全了,既不能怠慢,但也不要太过,我还有点事儿要处理,迟些时候再跟你会合。”他的声音沉稳而果断,在这忙碌的氛围中,有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势。
迟璟抬腕看了看表,眉头微微一皱,随后更加阔步向前。越是临近换届,老爷子那边催得越紧,近段日子,他回家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向着家庭的方向不断靠近。
梁肆在他身后勉强跟上迟璟那快节奏的脚步,一边小跑着,一边在他身后连声应承:“好的,书记,我这就去安排。”这两天可真是把他忙得晕头转向,感觉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被各种事务抽打着,找不到片刻的停歇。
入了迟家那扇威严的大门,迟璟径直朝着老爷子的书房走去。他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进来”声后,推开门,问道:“爸,您找我找得急,是有什么要紧事?”
迟成天背对着他,沉默了良久,那沉默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随后,他猛地一甩手,一沓类似照片儿的东西飞落在桌面上,四散开来。“盛安晚报今日头条,所幸人还卖我这张老脸,给压了下来。”
迟璟随手拣了几张照片,极为耐心地一张一张往下翻。
照片上全是他在夜未央门口,跟顾小北亲密搂抱的画面,各个角度都有,从他们在门口的相拥,一直到上了车为止,每一个瞬间都被清晰地记录下来。他的眼神微微一凛,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迟璟敛起眼角,牵动起一丝轻微冷淡的笑意,说道:“爸,烦您操心了,我会小心处理。”
他心里清楚,这个圈子本就浑浊不堪,大家对其中的规则其实都心照不宣。而这其中一条不成文的游戏规则就是,无论彼此之间怎么斗法,都不应该牵扯到私人生活。
可既然王延年先逾矩了,他觉得自已也没必要再跟他来君子之争那一套,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蔓延到了他的私人领域,他必须有所应对。
迟成天沉声道:“阿璟,你记住,你今时今日的地位不仅仅是你个人的成就,那是整个迟家多年积累的结果。我决不容许你,再拿自已的前途同迟家的声誉胡闹。明天带那丫头回来吃晚饭。”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迟璟的心间。
迟璟还想说些什么,可迟成天已经背过身去,摆了摆手。那动作明确地表示了父亲的态度,坚决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迟璟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辞了父亲,迟璟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和梁肆会合。在金钻豪庭,酒过三巡,他们终于将一行皇城京官儿安顿好。
出了金钻豪庭的大门,梁肆像是憋闷了许久的气球,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口子,满口抱怨道:“什么视察工作,说得有多冠冕堂皇,大白话,就上咱这儿捞油水儿来了。天子脚下,人一个个儿都富态得紧。”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挥舞着手臂,满脸的愤懑。
迟璟却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点了根烟。
他微微蹙眉,白色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在烟雾的遮掩下,他冷淡地笑笑,那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在这个复杂的官场和人情世故的大网中,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表面和背后的落差,只是这种感觉在今天愈发强烈。
凌晨两点,整个城市都像是陷入了沉睡,如同每一个疲惫至极的深夜一样。
迟璟循着心之所向,来到了那方对他来说如同安宁净土的地方。只因为楼上住着她,所以,哪怕只是在楼下,与她仅有咫尺之距,他的心便安然了。这里像是他在这纷繁世界中的避风港,让他那在官场中漂泊的心有了一丝慰藉。
迟璟粗略地支起身,斜倚着高挑的灯柱而立。他指间那一点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夜空中孤独的星辰。
街灯的昏黄光线交织着冷月的清辉,错落有致地洒在迟璟的鬓发、肩头,顺着他的脊线洒了满背。在这柔和又清冷的光线下,男子的身形显得更加挺拔而修长,
此刻的他仿佛是一位谦和的君子,温润得如同白玉一般,没有了白日里官场中的那种威严和冷峻。
迟璟抬眼,望向斜上方紧闭的阁窗。窗缘氤氲着黯色,他猜想着,她应该睡了吧。
他对她的感情,是一种连他自已都未曾体验过的温柔。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在他过往的三十多年人生中,他似乎从未真正理解过爱的含义。
他懂事得早,印象中,自已还来不及感受热烈的青春,就已经敛入了沉然和淡然之中。
他的人生一直是淡然的,亦有些黯然,鲜少对某种事物投入太多的执念,直到那个迟晚晚,以她并不柔弱的姿态,闯进了他的世界,如同一只灵动的小鹿,撞乱了他原本平静的心湖。
迟晚晚睡得极不安稳,噩梦中,她赤着脚,履着无际的薄冰奔跑,脚踩过,脆弱的薄冰即碎裂,耳边,身后,到处是破冰的碎裂声,她不敢回头,只能奔跑,不停地奔跑,仿佛一停下来,便是万劫不复。
额际沁出的薄汗浸湿了她的发丝,她倏地睁开眼睛,在极度的压抑中惊醒过来。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是刚刚从水底挣扎上岸的人,急需空气来填补那几乎要崩溃的肺部。
不远处,一团黑影向她缓缓逼近过来。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她蓦地惊叫出声,那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刺耳,充满了惊恐。
黑暗中,迟璟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揽进怀中。娇小的身躯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栗,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他心疼地拢了拢手,很有耐心地一遍一遍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用那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诱哄道:“做噩梦了?”
迟晚晚紧紧揪住迟璟的衣襟,嘴唇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发白,她死咬住嘴唇,不发一语,只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那恐惧似乎还紧紧缠绕着她。
迟璟稍微将自已与迟晚晚分开一些,他轻轻地扬手,拨开她额际那濡湿的头发,然后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傻丫头,梦都是假的,现实掌握在自已手中。”他轻声说道,眼神中满是温柔和怜惜,神色一凛,迟璟倏地将她再次揽进胸怀,那力量大得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已的骨血之中。
“无论如何,你只要记住一点,不管我今后会做出什么,由始至终,我都是向着你的。”迟璟将她箍得更紧,“说你记住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迟晚晚被他箍得有些难受,轻微地呻吟了一声。那刺骨的疼痛感夹杂着沉闷的窒息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但她还是断断续续地发声:“记——记住了。”
迟璟缓缓地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中满是爱意。“明晚我来接你,我们回家吃饭。”他在她耳边温柔地呢喃,那声音带着浓郁的蛊惑,与前一秒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