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广智按捺住躁动不安的心,只将胸口的起起伏伏降到最低。
这一刻,他望着状若癫狂的黄风怪,胸中忽然生出股浓浓的遗憾来。
是啊,这般模样的黄风怪,绝非他在无头僧的那片小天地见到的那位流沙国国师。
此刻的黄风怪,那将寒光闪闪三股钢叉对准自已的黄风怪,已变了许多。
广智暗自叹了口气,无奈地呵笑一声,心神全然落在手中持着的武器上。
那柄由火焰构成的双头刀温顺的躺在他的手心,任由他舞弄东西,将吹来的些许砂砾烧成灰烬,再无复原可能。
他缓缓闭上双眸,此刻,失去了视觉的广智和尚身周一片漆黑,唯有一团温暖的火焰在他手中点起灼眼的亮光,更随之,笼罩了整片昏沉阴暗的山谷......
可在那光亮中,竟有一三股钢叉带着决然的威力,刺破满眼的亮光!
广智猛地睁开双眸,同时脚下暴退数步,虽抢在那三股钢叉洞穿自个儿前先一步逃开了,可鬓角之上,仍有一小撮被那叉尖带了过去。
“还真是......意料之中的厉害。”广智低沉着声音赞叹着。
他瞪大双眸,凝视着前方翻涌滚动着,填满了整个山谷的火海中,一柄钢叉从中戳出,撕开大片大片的火焰!
而后,那黄风怪单手一撩,竟将那些足以融化山石的火焰当成幕布一般,稍稍发力,瞬间掀开了来!
可即便是如黄风怪这般大妖,“手背上的毛发,瞧起来比最先还要少上不少呢......”广智面上挂着淡然的笑,尽可能塑造出全然无惧的姿态。
黄风怪低着头望向手背上卷曲的数缕毛发,冷冷一笑,赤红的双目中透着浓浓凶光,“和尚!”他缓缓摇动根手指,桀骜道:
“你这招,中看不中用,伤不得我!”
“呵,”广智拎了拎手中的双头刀,看着那上边的数千万朵微小火苗有序地变化着,稍稍咧开嘴角,打趣道:
“大王,你还未曾见过我这招的变化,又怎知道便是绝对不中用......”
“小子,休要再逞口舌之利......”话音刚落,那黄风怪的身形变作模糊一片。
广智忙瞪眼看去,可此时的黄风怪不再如先前那般按照套路常理出牌!
下一瞬,在他难以反应的刹那时间内,一柄三股钢叉从斜刺里戳出,带着浓厚到几乎要让人晕眩过去的血腥味,狠狠扎在广智的腰杆子上!
“噗!”
广智猛地喷出一口血雾,手中双头刀自下而上竖直斩出,撩起灼人热浪!
那股子热烈的火浪几乎在眨眼间便要攀附上黄风怪的毛发,正要烧毁他身上焦黄的皮毛,然而,黄风怪又怎可能令这把由“返本归元”之火组成的刀刃加身?
倏忽间,他踢起一面沙幕挡在身前,堪堪遮挡住了广智和尚的视野一瞬!
下一刻,灼热的火浪已将地上腾起的砂砾烧融,在那沙幕上化出个人头大小的空洞来,可待到广智定睛聚神看去时,却早就追不上那黄风怪的背影了!
广智一眨眼,面前的沙幕轰然崩塌,而腰间的三个血窟窿也开始止不住地往外头崩出浓郁的鲜血,一时间,裤脚处已经成了湿漉漉。
只不过这回儿浇上裤脚处的,并非聊胜于无的凉水,而是从自个儿的身躯里头,流出来的“命”呐!
“要糟!”广智心头一凉,“这黄风怪放开手脚大开大合,我竟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
感受着那具在火海中飞速窜动的妖王之躯,广智的额头上不禁落下两滴冷汗,很快便被周遭急剧上升的温度烘成水气,消散在风中。
在周遭有着黄风怪这一危险环伺的情况下,别说是专注心思处理腰间的伤口了,便是以法力稍微延缓那血流不止,只怕就是千分之一的停滞,都能被那黄风怪抓住机会!
忽的,“风?哪儿来的风?”广智瞬间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而就在他发觉局势变化之剧烈时,那黄风怪正不急不慢地从火海中穿个足够容身的洞来,举起那“定风珠”!
“定风珠!黄风,你是何时将之偷走的?!”广智赫然警觉,双眸死死盯着黄风怪那模样癫狂的面孔,出声喝道:
“放开那宝贝!”
但,以黄风怪的性子又怎会理会广智?
只见天地间有股风儿重又刮起,那风可刮鬼神惊,可惹神仙愁,可崩山开石,可劈云裂海,是为——三昧神风!
“神风一起,三界,谁人敢与我争锋!”黄风怪癫狂地大笑着,握着定风珠的手掌急促收紧,将那佛宝上绽开的微微光华完全遮了去。
“畅快!畅快!老东西,你见着了么?见着了么!
你费尽心机也要交到那天命人手中的宝贝,此刻,正在你的不孝子弟手中啊!看呐!”
他疯狂地笑着,直到胸中的那股气再不至于支撑,他才迫不得已地停下猖狂的笑声,咳嗽两声,又道:
“老东西,别躲了!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此时,黄风怪胸中快意横生,没了这定风珠,看那天命人又该如何从他手中,夺走那猴儿的六根!
“咔嚓!”佛宝定风珠,这件历经了不知多少年岁都未曾失去光泽的宝贝,在黄风怪掌中便有如易碎的琉璃般,随着他猛地将手一合,伴着那广智和尚的惊呼,碎了。
碎成了满地的碎片,满地不再存有丝毫光华的无用碎片!
定风珠?呵,已再无定风之能!
“咔嚓——”就在定风珠碎掉的一刹那,在黄风怪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碎掉了般,发出声极轻微的碎裂声。
但此刻,西游路上被灵吉菩萨降服,带回灵山受罪时候所受的苦;
再回黄风岭时的担惊受怕,数次与所谓“天命人”激斗不休的惊险;
还有这一次,那老东西真正插手大局时的慌乱和不安;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定风珠破碎的那一刻,全然得到了释放......
跟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怒,或许,是有如天上所有云海般辽阔的怒;
或许,是有如海中所有洋流般悠长的怒;
或许,是有如地上所有山巅般高耸的怒;
共同汇聚在他的心中,是为——“嗔”!
黄风怪莫名的站在原地,脑袋低低垂着,晃晃悠悠地向广智走来,而那三股钢叉拖在沙面上,犁出数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压低了面孔,不叫人看见他此刻的模样,口中尖牙互相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即便一个疏忽,那些锐利的牙齿在唇边咬出几点血迹也不在乎。
黄风怪舔舐着唇上缓慢往地上滴落的鲜血,将那钢叉在身前一震,放声大笑:
“老东西,你已再没有胜过我的可能!
黄风大阵,起!”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从他的口中吹出一股绵长三昧神风。
“不好!若是任由他吹起黄风大阵,莫说是我和师兄了,只怕是整个黄风岭都将化作无人无兽的荒地!”
广智面上一急,心头早已有如火炉焚烧,他趁着黄风怪毁坏定风珠的短短时间止住了腰间血洞,但如此一来,他的战力又往下滑了半个档次。
若是说之前与黄风怪捉对厮杀还有微乎其微的胜算;
此刻,再对上黄风怪的三股钢叉,留给广智的选择,唯有十死无生!
可广智望着那黄风大阵,起初,只是环绕着这片小小山谷,数息过后,其规模开始不断扩大,三昧神风仿若只进不出的貔貅,逐渐吞下了包括石先锋所处的碎石台所在的一小部分挟魂崖。
黄风大阵所到之处,生灵奔逃四处,卷入其中者,莫不是被摧筋断骨,而后,被这黄风操控着,成了活在沙海中的迷惘傀儡。
按照这黄风大阵的扩张速度来看,想来半日都不用,便足够将整座黄风岭,彻底化作真正的人间炼狱!
“不成!绝不能再等了!”
广智猛然一步踏出,跟着在地上重重一点,周遭弥散的火焰顿时全数收回,在他的体表镀上一层薄薄的火光,这层看似薄弱的东西,足以为他拦下黄风怪的一击!
他旋起火刃,在黄风怪脚下使出一法,“火焚!”激天的火浪登时冲破沙面的束缚,好似喷发的火山!
可那黄风怪不闪不避,任由身子沐浴在无穷无尽的火光中,可那双猩红的眸子,竟然连浑然的火光都压制不住,透出狠辣的凶光!
“过来受死么?也好......”黄风怪随意挥舞起手中三股钢叉,自他脚下冲天而起的火浪便软塌塌地熄灭了,只留下毫发无伤的他站在原处。
趁此时机,广智已近了他的身,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到了仅有一步之遥,而广智所持火刃灵性十足,以其本身的刀法融合了黄风怪的叉法改进而来。
短短数秒钟的功夫,广智已挥出百十打!
然而,在黄风怪眼中,这些“规规矩矩”的招式实在太慢,太慢了!
三股钢叉形如鬼魅,每每在广智的火刃即将斩上黄风怪时,便抢先一步阻在前头,不让这火刃有更进一步,伤到黄风怪的可能。
“后发先至......”广智口中喃喃自语着,手上动作却完全不停。
他强行忍下心中不安和后怕,这一刻,他早已抛弃了自个儿的生死存亡,全然将精神集中在挥出火刃,再挥出下一刀上!
黄风怪左右遮挡,即便广智将速度提到了这具身体所能承受的极致,仍旧无法突破他的无缝防御。
“为泄我心中怒,便先从你开始罢......广智!”黄风怪邪魅一笑,眼中的狂乱已然蔓延至整个面孔,钢叉一震,顿时避开了广智!
不得已之下,广智只好顺着那钢叉上传来的力道往后连连退开数十米的距离,直到撞在一侧的山崖,在坚硬的山石中凿开一个人形凹陷,方才泄去那钢叉上传来的巨力。
“嘶——”广智深吸一口污浊燥热的空气,火辣辣的感觉充斥着胸口,浑身上下酸软异常,更有数不清的部位同时发出悲鸣,告诫主体,自已已是无力再战了!
但方才睁开酸痛的双眼看向黄风怪的方向,尝试着扭动身子,将镶嵌在岩壁上的自已拔下来时,赫然有一柄三股钢叉越过层层飞沙走石的遮掩,直射向广智的脖颈。
这一叉,那黄风怪是抱着要自已的命来的!
广智心中警铃大作,他可绝不想在这里丢了性命!“不空师兄的路,我还未陪他走完全程,怎可能在此地倒下!”
他奋力呼唤着身体的回应,可那些断裂的肌群和崩裂的血管只顾着在他破破烂烂的躯体上增添些痛苦,怎会回应来自他的呼唤呢?
下一瞬,那钢叉已近在眼前了!
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拉得老长......望着那变得缓慢下来的钢叉,广智虽然自觉连半根手指都动不了,仍有心思看着那钢叉啧啧称奇。
而后,过往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直至某只猴子强势的闯入他的眼中,那时,还是在尚未化作一片火海的“观音禅院”。
在此之后的记忆飞速略过,他这一生的回忆,最终定格在了那日,于流沙国中,幻境中的黄风怪与他说过的一番话:
“待到我等族类安稳下来,或许还需百年时光......
那么百年之后,广智,你可否寻个时间,再来见一见,人妖共存的流沙国呢?”
人族妖族共存的理想国么?呵,倒是挺有意思,只不过,“抱歉呐黄风,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所想实现的理想了......”
广智的视界逐渐被某样东西填满,他清楚,那是顶在自已瞳前的三股钢叉的铁精之色。
“我就要死了。”他对自已说着。
然后,放纵虚无的感觉拖拽着他,就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中......
“不,你可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呐,广智。”有个声音打破了几近定格的深渊,伸出一只手来拖住广智的后颈,把他从水淋淋的深渊之底,整个拽了出来。
“已是第二次救你回来了。”
那猴儿淡然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