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
无头僧在那三弦上一抹,金光乍现,留住了疯虎那将要消散的魂魄,收到手心。
刻意转向那虎先锋,将疯虎青灰色的魂魄展露给他看,口中叹道:
“这疯虎在井底没日没夜地练功,只为对那黄风怪报了血海深仇,只可惜,步子还未迈出多远,便身死道消了。”
正与广智缠斗不休的虎先锋一听弟弟的死讯,神色一乱,已无心再战。
落至下风的广智揪准时机,雄起火法,瞬间点着了那虎先锋的层层皮毛,又将双头刀一旋,趁势在手上砍出道口子。
逼得虎先锋不得不弃刀化风,狼狈地在地上连打好几个滚,这才扑灭了身上燃着的大火。
既逼退了那虎先锋,广智也不再纠缠。
可怜那宝刀虽利,但纵然是再厉害的神兵,少了够格握住它的人神妖佛,便成了块无用的铁片罢了。
无头僧慢悠悠地弹起三弦,枯槁手指行云流水地奏出哀切之声,低沉婉转,携着手足亲朋离世之悲情,闻者落泪。
虎先锋看着无头僧肩上趴着的一缕残魂,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般。
那残魂的模样,无论怎样看去,都和小时候的疯虎,被他亲手拉扯着长大的疯虎,一般无二。
虎先锋眼前模糊一片,两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再无战意。
他茫然地望着疯虎的尸体,喃喃道:
“弟啊,难道长兄,真的错了吗?”
向前拖动着身体走上几步,他捧起那疯虎的头颅,泪水禁不住地从两颊滴下:
“我做这虎先锋,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保你一条性命,还来的,却是你我之间反目成仇。
今日,我瞧见了报父亲与你之仇的法子,不料,仇还未报,你却已死了......”
虎先锋佝偻着腰,缓缓伏下身子,对着不空幽幽道:
“那猴子,取了老子的这颗妖丹,好让我们兄弟两人,在九泉之下,还能做个伴儿。”
不空望着寻死的虎先锋,手里的棒儿被捏的一颤,他脚下的疯虎,正是虎先锋还愿意活在这世上,甚至甘愿在黄风怪手下低头做妖的唯一执念。
但这虎先锋与疯虎不同,虎先锋早年仿照父亲所做,管束起山中群怪,让他们各安其职,不得随意祸害生灵。
又依“啖尽迷路奸邪,护送过往好人”的风俗,为自已博了个“虎神”的名号。
常年行善,又有众生建寺供奉,所积香火愿力、天道功德不少,乃是行正道,束已身的妖怪,怎可轻易打杀了去?
斟酌酝酿了许久,不空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无头僧抢着说道:
“小圣,这正与邪,何必分得清清楚楚?世人常说,人心多变,而妖心,照样如此。
一心念起,堕了邪道,一心念动,复归正途,教这疯虎以戴罪之身,洗刷罪孽,不更好么?”
听到这里,虎先锋无神的双眼紧紧地合上,他如何听不明白,无头僧的这一番话,不正是在说——-
即便疯虎吃人练功,不守约束,堕入邪道,也可通过赎罪的方法重返正道么?
倘若真如无头僧说的这般,那这天底下的恶人大盗,杀人越货,完事了只需行些善事,便可抵过先前犯下的罪孽了么?
虎先锋抱着疯虎的尸体,缓缓起身,一双虎目含着泪。
他曾做了百年之久的虎神,对于无头僧所说,心中自个儿已有了答案,道:
“老和尚,不必说了,正邪有别,此二者绝不可混淆。正如猴子所说,倘若世间处处如此,还要规矩何用?
为了已身的修行,不惜残害凡人,疯虎自甘堕入邪道,已不可救了......”
不空望着虎先锋,眼中闪动着的不知是欣慰,又或是遗憾,还是何种情绪。
他只叹了口气。
有俗语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然而许多人都不清楚,他的下一句乃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而疯虎身上的可悲之苦,正是仇人当面,却不可报;兄弟两人,反目成仇;
为了疗养伤势,疯虎更是不得不出了伤天害理的下策,吃了村民以疗伤,乃至于堕入邪道。
忽的,不空心念一动,抬眼看去,却见到一个孩童的魂魄贼溜溜地漂了出来,四周瞧了瞧,目光落在了无头僧肩上的疯虎。
这个魂魄,正是当时在沙门村外,被不空种下追踪法术的小孩儿。
看着那小孩儿一个闪身,爬到了疯虎的背上与其嬉戏玩闹。
他不禁哑然失笑,肩膀稍稍胯了下去,道:
“小孩儿,原来你说的虎神,便是这彩脸大虎?”
“是啊,虎神治好了我的病,还常常陪我玩耍呢,脾气又好,我可喜欢他了。”
说罢,这小孩儿还绕着无头僧飞了好几圈,好奇道:
“老和尚,你的头怎么没了?难道和我一样,都是被村子里的大人们砍掉的么?”
无头僧停了琴声,乐呵呵地笑一声,“脑袋?在我的好徒弟那儿呢。”
说罢拿两根手指捻住了小孩儿的残魂,再托起趴伏着的疯虎,将两道残魂一递,遗憾道:
“既然如此,小圣,你就行行好,收了他们的残魂,待到将来有一日,地府秩序重归,再放他们转世投胎。”
“呀!老和尚,你要干什么呀!”
小孩儿惊叫一声,飞身想要从无头僧的手里逃开,而那疯虎也下意识地要护着小孩儿。
只是,“睡吧,等你醒来了,一切就都变好了。”
无头僧点了道金光,落在小孩儿和疯虎的残魂上,顿时,两道残魂便安静了下来,不再闹腾,被不空拿了腰间葫芦,一并收入其中。
亲眼目睹疯虎的残魂被收入到葫芦里头,候在旁边的虎先锋擦去面上的泪痕,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既然疯虎还有转世的可能,虎先锋心中寻死的念头也逐渐消散,他定了定神,下了决心,等到疯虎转世重生时,再去寻他,再护他一世。
虎先锋将自已的大刀唤了过来,郑重地递给不空,道:
“这把刀是精铁所制,送与你,且融了造一身披挂,换了这一套虎皮裙,对付那黄风怪,多些准备才好。”
“拿好!”虎先锋喝一声,不管不顾地将大刀塞到不空怀里,跟着抱起疯虎的残躯,往那渊底部滑去。
无头僧呵呵笑了一声,也道了声别,他已看透了这“天命人”的皮囊里头,装着的是谁的灵魂,便拨起三弦,边走边唱道:
“嘴长獠牙面儿丑,心中有义可通天,名儿为谁姓为何,天下众生都应知。
小圣,那定风珠正在斯哈哩国候着你,且往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