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熊精这些年来窝在黑风山中,竟把憨厚的本性改了些,学得机灵狡诈许多,刚才趴在地上大喘粗气,原来是耍诈。
一对熊掌拍将上来,恍惚间,竟觉有遮天蔽日的伟岸。
不空和尚心道一声不好,可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得勉力调整身形,操着蓄满了势的柳木棍迎上了黑熊精燃火的双掌。
可如此一来,“正中圈套呐,你这弼马温!”
黑熊精得意地嘎嘎笑道,双掌猛地一掀,与那冒着金光的柳木棍儿硬碰硬!
“不好,原来那熊罴打得是这个主意!”
不空和尚心中一紧,一双明目看透了黑熊的意图——自已这柳木棍被火烧、刀劈、矛砍,已是伤痕累累。
这黑熊又是个力大无穷的货,这一掌下来,自已这棍儿如何能够保得住?
可事已至此,他劈出的一棍却是收不回来了!
那猴子一发狠,咬紧牙关,把那棍势再催上一催,喝道:
“呔,那妖怪,吃你孙爷爷一棒!”
下一瞬,黑熊精的一对掌上烈火丛生,就与不空手中的蓄势重棍撞在一起,刹那间,猛烈的金红双色强光,自一爪一棍间迸发开来!
周围的风儿像是发了疯般,呜呜作响,四处乱窜,更被那两人的大法力一激,霎时间冲破了黑熊精的风火大阵,直把这漫山的绿叶染成火红。
这时候,身处两人交战最近处的广智,所遭受的冲击力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灼热的火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往他身上扑来,幸亏他修行火法已久,否则怕是要在这滔滔火浪中当场化蜡!
伴着而来的锐利爆鸣,仅在瞬间挤满了他的耳朵,更是只在短短数秒钟间,传遍了整个见谛峰,可便是如此,广智仍是奋力睁开双眸,试图看向那战场的中心。
“不空师兄?大王?到底是谁赢了?”
广智把双刀一提,可强光过后,他所能见到的,便是倚靠在佛塔之上大口喘着气的黑熊。
只见他的一只熊掌不正常地向后弯曲,白骨刺破了厚实的皮毛,点点滴滴鲜血从毛发上滴落,染红了他脚下的一片。
而就在黑熊精的脚下,那猴子两手空空,胸前顶着道夸张的爪痕,闷哼一声,嘴里喷出大口大口的血沫来。
“不空师兄!”
见了不空这狼狈模样,广智的心霎时间提到了天上,双刀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大踏步就冲着那黑熊精冲去!
黑熊精把一对凶眼转了转,在他那风火圈散去之后,这见谛峰上,大大小小的妖怪远远围在外头——
观音禅院中的狼妖灵虚子,正畏缩着身子躲在石后,生怕被大火点着毛发;
白衣秀士和广谋和尚两条蛇妖,一个扇风,一个唤水,竟是清理出了不小的无火地带,聚着不少山中小妖,他们高高挥舞着双臂,大张着口,不知在喊些什么。
黑熊精把一对耳认真听去,模模糊糊中,漫山小妖的欢呼声和庆贺声钻入耳中。
“大王威武!”
“大王万岁!”
“......”
小妖们穷尽一生所学,从喉咙里头挤出来能想到的所有词儿,什么天生地下唯我独尊的话都统统安在了黑熊精身上。
黑熊精不禁咧开大口,拿另一只完好的手挥了挥,权当回应小妖们的热情。
忽的听到往日麾下的大将,刀郎教头广智扶着那战败的猴子:
“不空师兄,歇一歇,可千万不能睡着了啊!”
不空咳了咳,艰难道:
“这黑熊精,咳,厉害得很,广智,你便别来管我,重投入黑风大王麾下,还能保得性命......”
“可是不空师兄你......”
那猴子扬了扬手,打断道:
“放心,俺老孙,自有办法...逃得性命!”
说罢,扶着广智的臂膀,颤颤巍巍地就要站直身子来。
他可是齐天大圣,如何能在答应的事还未了结前就倒在半路?
那黑熊精见这猴子还不愿倒下,长长吸了口气,怒喝一声
“广智,还敢执迷不悟!此时退下,我还可饶你一条性命!”
这黑熊精虽然中气明显大不如前,可纵然实力往下跌了几成,又岂是广智所能匹敌的?
但广智却丝毫不惧,念了声佛号,冲着黑熊精作揖道:
“大王,这些年来,在这黑风山中能有经书供小僧研读,皆是大王之苦心。
收留之恩,也是难忘,只是,虽心知道必败无疑,但今日小僧仍不得不与大王为敌。”
黑熊精两眼一眯,努努嘴道:
“广智,你在我手下也有数百年了,那猴子到底有什么魔性,怎的就来了两日,就能把你迷成这样?”
广智把双刀一亮,果决地回道:
“自当年那场大火以来,小僧一直活在内疚之中,难以自拔,甚至连我那师弟都不敢去见,生怕犯了嗔戒。
可说来也是好笑,仅是有了斩断师傅执念的念想,我便死心塌地追随他,辜负了大王这些年来的栽培。”
黑熊精沉默不语,只把那断折了骨头的一掌背在身后,叹了口气,猛然掀起燎原大火,冲着昔日部下攻去。
而广智使一把燃火双刀,学着那猴子的身法,闪身避开势大力沉的拍击,在那黑熊精脚下左躲右闪,时不时以双刀回以一击。
可广智既无不空的火眼金睛,气力也不如那猴子雄厚,时间稍微拉开了些,体力迅速消耗的他,此刻在黑熊精的掌下苦苦支撑。
每每躲开上一爪,下一掌就紧追其后,霎时间汗水浸透了衣裳,而广智,只觉得正悬在万丈深渊之上,脚下只有细细钢丝可落脚。
他已陷入捉襟见肘的险境,怕是不用多久,就要败在黑熊精的爪下。
......
“秀士,你说,我那师兄所做是否值得?”
广谋看着在黑熊精脚下苦苦支撑的广智,不免得心神颤动,开口问道:
“为了旁人而献生,这世上真有如此蠢笨之人?”
白衣秀士双目中蒙着一层白雾,看着为了天命人不惜抵抗黑熊精的广智,不由得对那猴子改观了些,能有如此魅力、慈悲心与智慧,这猴子,应该算是通过大哥的试炼了吧。
只可惜,就要命丧于此了......
他把蛇矛挑在肩上,脑海中的回忆缓缓浮现,那是当年在花果山上,梅山六怪与二郎神共战那齐天大圣时的事迹。
白衣秀士不禁想到,如果有朝一日,二郎的藏身之地被发觉之时,天兵天将围攻不休,各大神仙菩萨齐齐联手,自已能豁出性命,和今日之广智一般奋不顾身么?
好一会儿后,他才意味深长地回道:
“若是为了大哥而舍身,呵,对我来说,对兄弟们而言,不过都是一死罢了。”
“连你也?!”
广谋不敢置信地看看白衣秀士,见他一对异瞳中清澈有光,便知道这位白雾泽之主不是在空口白话。
“一个人,真的能为了其他做到这种地步吗?秀士......”
广谋低声呢喃着,一对蛇目死死盯着正与黑熊精激战的广智,“师兄,你为何要为了那猴子如此做呢?”
忽的,广谋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广智先前说过的一段话:
“连我那师弟都不敢去见,生怕犯了嗔戒......斩断师傅执念......”
广谋浑身一震,不禁失神道:
“原来是这样么,广智师兄?一直以来,你都对我恨之入骨么?
可当年的那毒计,不是你我合力所出的么......”
“吼!”忽的一声熊吼震天响,广谋忙把眼看过去,只见黑熊精单掌按住广智的双刀,施了最后的温柔:
“广智,临死之前,你可有任何遗言要我转交?”
广智苦苦支撑着刀上传来的巨力,狼足抖个不停,甚至隐隐能看到些暗红的血迹落在其上。
他咬牙从齿缝中吐出一句话来:
“大王,我那师弟已是尽责尽力,还请大王看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上,放他一条生路......”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担心别人,呵呵,你这和尚,我真是看你不透,罢了,就依你!”
黑熊精应承了下来,不再收敛气力,熊掌上发出的力道更大一分,直把广智压得双膝砸地,瞬间骨头粉碎,肌肉断裂。
可他仍在死死坚持着,为那猴子争取些恢复元气的时间。
“呼呼~”
忽的山中有毒风吹起,下一刻,那广谋和尚便闪到广智身后,幽幽叹道:
“师兄,你这又是为何呢?”
“师...弟...”
广智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
广谋叹了口气:
“师兄,你且替我去看看,师傅他老人家还好吗?”
说罢,他身化一股清风,替了广智的位置,双手上举死死托着那黑熊精盖下来的巨掌,挣得了一眨眼的时间,把广智送了出去。
黑熊精眼前一花,掌下换了个人,可他却浑然不理睬,下一刻,掌上的滔天巨力就把那恶僧压成一滩肉泥。
“师...师弟呐!”
广智倒在地上,挣扎着爬向地上还存着的那滩血肉,狼目顿时湿润,豆子大的泪水从中不断流出,口中慌乱直呼:
“师弟,我再不敢不与你来往了,你快些回来,你快些回来......
听我说,我往后每日都去寻你啊,师弟!”
“害......”黑熊精不忍地偏过头,小声地在口里骂道:
“这该死的天命,弄得别人妻离子散,兄弟反目,唉,天命,这狗艹的天命呐......”
亲眼目睹了广谋身死,广智落泪,便是不空和尚,也不禁为之所感。
古人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而就在方才,就在广谋那恶僧舍身救下广智的那一瞬间,不空分明能够感觉得到,那一刻,广谋纯粹的善意,仅仅对广智一人的愧疚和善意。
“嗡嗡——”
那佛塔顶上供着的眼见喜也瞧见了这一幕,似乎为这恶僧死前的最后善意所感,挣扎着拍打双翅,将黑熊精设在周围的紧制冲得支离破碎。
黑熊精大叫一声,瞬间身化黑风,企图把那想要逃走的根器紧紧抓在怀中。
谁料,那眼见喜忽的活灵活现起来,浑身闪着金光,竟是朝着黑风中一啄,鸟喙重重戳在那黑熊精的眼珠子上,跟着振翅飞出。
稳稳落在那天命人的手上,亲昵的蹭了蹭,随后化作一缕金光,没入了不空的双眼!
只是一呼一吸间,不空身上贯穿了整个胸膛的可怕伤口,竟是完好如此,体内空空如也的法力池,也在一瞬间再度满溢而出!
瞧见那猴子的变化,黑熊精趴在佛塔之上,怒气上涌,厉声喝道:
“是你这猴子在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