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绽之时,桃花巷竟异乎寻常地喧闹起来。
邓远安方从那墙体斑驳的小院出来,还未来得及抚平那褶皱狼藉的长衫,便被数位同窗捉了个正着,将其死死摁在地上。
狼狈至极的邓远安竭力挣扎时,扭头望向身后之人,刹那间,他面色煞白如纸,两腿颤栗不止,仿若筛糠一般,只觉脑中嗡嗡鸣响。待瞥见后方那由远渐近的身影,他犹如一滩烂泥般颓然瘫倒在地。
紧随而来的袁夫子怒不可遏,几近气绝,年逾花甲的他满面铁青,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的邓远安,连声高呼:“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未几,邓远安被私塾除名之事,犹如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大街小巷。就连那凤鸣村也是传得沸沸扬扬。
声名狼藉的邓远安自是不敢归家,失魂落魄地来到桃花巷,然无论他如何敲门,那老叟皆闭门不应。
怒发冲冠的邓远安欲破门而入,挥起拳头将那老叟捶成肉饼。
转念一想,若不是那贱丫头非要闹着分家,自已何至于为了些许傍身钱财去行那等卑劣之事,何至于被人视作过街之鼠!身为长子长孙的他,自幼便颇受家人看重,事事皆以他为先,倘若那贱丫头没分家,她那些用以建新房的银钱,岂不皆归自已所有?
对!分明她才是酿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凭甚他已身败名裂,而那死丫头却仍过的好好的?
死丫头邓玥瑶此刻虽然没死,但状况一点也不好。她仿若置身于混沌虚无之中,纵使不眠不休,却也毫无睡意。
她即使不吃不喝,也未感觉到饥饿,唯一的不适之感,便是口中苦涩难耐,此刻,倘若有人能送来几瓶水,估摸她会当即与他拜把子。
自那次听到邓小灰的呼唤之声后,便再未听得任何声响,好似那原本便是一种幻听,可她分明听得真切,邓小灰的叫唤声更是清晰无比,不似先前听到的那些声音模糊难辨。
她暗自琢磨,既是能听到邓小灰的叫唤声,那定然在某处存有出口,亦或是邓小灰正在这虚无之中的某个角落,她断不可能平白无故听到邓小灰的声音。
于是,她再次漫无目的于这漫无边际、毫无光线、亦无存在之物的虚无中飘荡,竭力寻觅出口……
听雨阁的丫鬟们日以继夜地守候在旁,唯恐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小姑娘有个好歹。
春尘暗自替陆夫人焦心,十多天过去了,仍未见其苏醒,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大汗淋漓,即便稍有起色,亦是每日皆需更换数身衣裳。
“春尘姐姐,你快来瞧瞧,她的眼皮动了。”小丫鬟品月趴在床边,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床上的邓玥瑶,惊喜说道。
春尘疾步走到床前,盯着昏迷不醒的邓玥瑶的脸庞端详许久,愣是未瞧出与平素有何不同。
“休要胡说,我方才可是瞧了许久,也未见她有任何异样,这会子我眼睛都还生疼呢。”春尘戳了品月一下,遂又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待会夫人来了你可切莫乱说,不然,夫人还以为我们在诓骗于她。”
品月摸了摸被春尘刚戳过的额头,一脸惊愕,可她方才分明看到这小姑娘眼皮动过啊?
此时,夏露送来白大夫新开的两副药,遂走近拔步床,见床上之人未见好转,旋即又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并无发热之象,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盼着这小姑娘能够早日苏醒。
平素,夫人每日皆会前来探望十余次,只盼这小姑娘能快些醒来,不知缘何,今日这般时辰了,却仍未见她前来。
邀月阁中,面容憔悴的陆夫人挥退左右下人,仅留虞嬷嬷于一旁侍奉。
“你说陆齐光被救走了?何时的事?”
虞嬷嬷行礼,回禀道:“回夫人,辰时一刻左右,柴房那边来人……”
陆夫人揉了揉额头,缓声说道:“好,我知道了,退下吧。”
“这……”见陆夫人面色微沉,虞嬷嬷行了一礼,退了下去,遂将房门闭合。
蓦地,房内的妇人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弹跳起身,她伸了个懒腰,踢了踢腿,甩了甩手臂,遂又摇了摇脖子。
“它m的!累死老娘了,这一天天的,啥时候是个头啊?”
活动活动了筋骨,出了些薄汗,终于舒服多了。遂又抱起圆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直接干掉大半壶。
她跑去里间,一把掀开帘子步,径直走到紫檀木雕花立柜里侧掰开一块墙砖,伸手进去略微一扭,眼前便是一间密室,旋即走进密室,遂从紫檀连三横柜中抱出一个精致的紫檀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画像。
她轻抚着画像上仅着红肚兜的小婴儿,小心翼翼地摩挲婴儿的面颊,喃喃自语道:“宝贝,你知道?府中那个小姑娘跟你一样,胸前也有一个红心胎记。那天她被带进府中,妈妈无意中看到她的胎记时,有多开心吗?”
那日,她与丈夫接到上面指示,去执行一项紧急要务,夫妻二人火速驱马车前往目的地,只因那条路线她们从未走过,山路崎岖坎坷,骤然遇到一个急转弯,由于减速不及,二人连车带人一同翻下山崖。
她刚一睁眼,便来到了这个于史无载的朝代。莫名其妙地成了陆老爷的填房萧卉贞,成了陆齐光的继母,更成了一个在继子眼中的毒妇。
她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半年,出来之时,与这个时代的人格格不入,这里的人比她所处新时代的老一辈还要守旧迂腐,她差点被人看出端倪,于是,她尽量少说多听,暗中努力学这个世界的礼仪规矩。并非是她甘愿融入这个时代,而是她根本回不去啊!
可怜她的宝贝女儿,年仅三岁便失去了父母,跟着奶奶相依为命,也不知她现今是否安好?不知她现今究竟几岁了?不知她父亲是否已被救走?还是也与她一般早已离开了那个世界?不知她奶奶身体是否康健?如今对女儿的一切记忆,皆停留在女儿三岁那年。
当年,她生产女儿之时,只因胎位不正,且胎儿过大,她历经三日三夜都未能产下。又因本地医院无任何医生,敢接手剖腹产之例,她险些一尸两命。
所幸,她丈夫经过多方打听,终于联系到首都三甲医院妇产科的老教授,单位派专机飞往首都,再将老教授接往临江,他刚下飞机,还未来得及缓口气,便直接进了手术室,经过几个小时的手术,最终才得以保全她们母女二人的性命。
不知为何,当她看到那小姑娘的胎记时,她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已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