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随我来。”老人继续引着路。
紫沂宸跟在老人身后,道路的角落里,蹲着不同年纪的人,只露着一双眼,盯着他看。
这些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不免让他有些在意。
“公子,请。”两人停在一处楼阁前,与奈何桥前的红灯笼一般,楼阁前挂满了纸灯笼,泛着幽蓝色的光,楼阁牌匾上刻有三个烫金大字“阎罗殿”。
紫沂宸抬脚走上石阶,却见引路的老人提着灯,背过身后,“公子,前面的路,老朽无法陪同了。”说着,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从紫沂宸走进这个洞穴开始,他便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氛围,从一开始的酆都,奈何桥,到眼前的阎罗殿,一切似乎都仿照民间对鬼界的传说。这里的人,浑身上下也透着古怪。
自已要的答案就在眼前,紫沂宸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推开阎罗殿的门,紫沂宸走了进去。
入目,并没有方才的幽暗之色,而是一片红色,一条条红绸从楼顶倾泻而下,随着屋内的灯火飘摇着。
紫沂宸环顾着四周,不见人影,空气中透着诡异的静。
如信中所言,他来到了这里。
即便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人意欲何为。
站在原地等了许久,这个楼阁中,没有出现第二个人。
或许,信中所言,只是一个戏弄他的玩笑罢了。
紫沂宸摇摇头,什么时候开始,自以为傲的冷静没有了。
楼岑还在等着他,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想着,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
“怎么?沂王殿下这点耐心都没有?”正当紫沂宸转身时,楼阁中传来一声嘲弄。
“洛老板何必故作神秘!”紫沂宸回过神,看向声源处。
“沂王殿下好耳力。”柳洛青用折扇拨开红绸,走到紫沂宸身前。
“那方帕子有何深意?”紫沂宸开门见山地问道。
“证据,洛某已经双手奉上,至于证据指向何人,那就需要沂王殿下费心了。”提到帕子,银色面具下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这酆都城,也是洛老板的手笔。”他能出现在这里,便验证了一切。
“没错。”柳洛青并不否认。
“那些人是?”
“江南难民。”
江南难民?紫沂宸双眉紧皱,方才那一路,他看到的人少说也有千百人。江南水患之后,朝廷分明派了官员去安置难民,即便是来京避难的难民,朝廷也为之建造了住所。若这些人是江南难民,为何朝中没有任何官员上报,而是让他们待在这种幽暗的地方?
紫沂宸怀疑地看向柳洛青。
“怎么?”柳洛青冷笑,“沂王殿下在怀疑洛某所言非实,诬陷朝廷命官?”未等紫沂宸说话,柳洛青继续说道,“以前便听闻,沂王随戴老将军征战西北,想来沂王与其他皇子不同,也是见识过民间百态的。江南水患,受其影响的何止闾城,临江沿岸县城,皆有受难。”
见紫沂宸欲言又止的样子,柳洛青问道,“沂王殿下是要问,当地官员为何不上报朝廷?”
柳洛青的眼底满是嘲讽,“没错,您可是沂王殿下,当然相信您的朝廷。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就没您这么好的命数,要么在逃难的路途中饿死,要么在被各地官员驱逐的过程中,被活活打死……这酆都,环境是差了些,可是,对与这些人来说,能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强。”有些画面还历历在目,柳洛青看向紫沂宸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
赤翎内,竟有如此有违天理之事。“本王替这些百姓谢过洛老板收留之恩。”
“呵,沂王以什么身份谢我?”这句话,在红袖招时,柳洛青也说过一次。
“若沂王没有足够的把握,还是莫要逞能的好。菩提村的数百条人命,便是前车之鉴!”柳洛青毫不留情地戳着他的痛处。
他说的没错,他总是自以为能做到,可到了最后,却总让身边的人处于危险之中,菩提村的众人如此,楼岑亦如此。
“多谢洛老板提醒!”
望着紫沂宸离开的背影,柳洛青站在原地,低喃道,“紫沂宸,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紫沂宸离开酆都后,骑上马,一路疾驰,并未回王府,而是来到了户部。
看到紫沂宸,户部主事立刻迎了上去,“不知沂王大驾,有失远迎。”
“钱大人今日可在?”紫沂宸问道。
“钱大人今日休沐,应是在府上。”主事低着头,回答道。
“不知江南水患受灾的难民册,能否拿来给本王一观?”紫沂宸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找钱昶,而是了解地方县衙所报的难民数量。
“禀王爷,这难民册于昨日,已送往阳晟殿。”主事一脸惶恐地回着,自从工部耿大人在狱中畏罪自缢后,他们户部便成了各方势力踏足的场所。太子,二皇子,沂王,先后都来了户部,一本难民册,何时变着如此炙手可热了。
被太子捷足先登了。
紫沂宸骑上马,朝着钱府而去。
“老爷,沂王殿下造访。”钱府管家引着紫沂宸来到院落中,钱昶穿着常服,蹲在菜地里,衣袖被高高卷起,拿着锄头,正打理着一畦菜园,替菜地除去杂草。
听到管家的声音,这才抬起头,看了紫沂宸一眼,又低下头,对着青菜地,仔细地用锄头锄去杂草,“你说,这杂草怎么就除不尽呢?这才几天没管,这菜地都快成了杂草的天下了。唉,这糟心哦!”
紫沂宸走过去,准备搭手,却被钱昶拒绝,“王爷千金之躯,怎可做此。老夫这菜园啊,杂草丛生,可别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染王爷的衣服,更何况,王爷不知杂草的厉害之处,这锄头啊,需要从深入到泥土里,将杂草的根部尽数拔出,方能以绝后患,否则啊,老夫这菜园里的菜,可就保不住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朝廷中的蛀虫也如这菜园中的杂草一般,若不根除,春来又生,可若不置身其中,如何能将其根除?
“让王爷久等了。”钱昶将锄头交给管家后,用一旁的水桶里浇菜的水将手洗净,便走到紫沂宸身边,“王爷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钱昶并未招待紫沂宸坐下,二人就站在菜园旁。
“不知钱大人可看过临江沿岸县官所呈上的难民册?”
“王爷说笑了,老夫分管户部,这难民册自当是看过的。”钱昶捋了捋胡须,故作惊讶道,“王爷怎么突然关心起这难民册了,可是这难民册有何不妥之处?”
“如大人所言,菜地里的杂草过多,遮去了原本青菜所需的光亮。”紫沂宸意有所指,也不怕钱昶听不出来,看向钱昶身后的菜地,拿起靠在水桶边的锄头,“钱大人对种菜有所体会,却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若是这人,故意锄去青菜,又该如何?”
“王爷是何意?”钱昶看向紫沂宸的眼神变得犀利,心里对他方才提及的难民册存了一丝怀疑。
聪明人说话,自然无需挑明。
紫沂宸对上钱昶的目光,并未说话。
钱昶这才急了,对着院外唤道,“管家,速去户部,将江南难民册取来。”
“是,老爷!”
管家刚准备离开,却被紫沂宸打断。
“钱大人,难民册已不在户部。”注意到钱昶脸色阴沉下来,他继续说道,“赤翎往年水患上报的难民数量,钱大人可有印象?”
经紫沂宸提醒,钱昶抬起脚,径直朝着书房走去,在架子上翻找着。
紫沂宸跟在他身后,未迈进屋内,而是停在门口。
钱昶对着书架上下翻找着,过了半晌,才找到一本册子,手指翻动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对,陛下登基以来,江南发生过数次水灾,受灾程度有大有小,朝廷拨款数量有增有减,可是这记录在册的难民数量却愈发减少。
这么不合理的地方,他为何早些时候没有注意到。
钱昶合起册子,抬眸望向紫沂宸,眼眸中透露着惭愧。
未有半分犹疑,钱昶半躬着腰,“王爷请。”
紫沂宸走进书房,接过他手中的册子,翻看着,确信了柳洛青所说,酆都的人,与江南水患有着关联。
耿恺借此敛财,那些地方官员知情不报。
这件事,绝非偶然。
“各州县所上报的难民数量确有不合理之处。”钱昶望紫沂宸,沂王果然睿智。难民安置一事,经由耿恺与他之手,临江沿岸各州县,他们亲自携款前往,各州县的难民,他们也是亲眼所见,盯着当地官员将其一一安置。这中间并未出问题,耿恺家中所查封的金银却又摆在他眼前。他于江南所见的难民不假,那江南州县所隐瞒的难民去了何处?难不成将其藏了起来。
紫沂宸对上钱昶的双眼,微微颔首,“钱大人猜的不错,这册子上被抹去的那些人,被藏了起来。”
钱昶大为吃惊,“何处能藏这么多人?那些百姓的衣食住行如何进行?”想要在赤翎境内,将上千人无声无息地隐藏,绝无可能。不说别的,要瞒住分散在各州县的地字卫,不让陛下知晓,便是一件难事。
钱昶摇摇头,“王爷今日所言,可有证据。”毕竟涉及到朝内外官员,他不可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若不是亲眼所见,本王也不相信,偌大的赤翎,竟让赤翎百姓无所居,如孤魂野鬼一般活着。”想到待在酆都里的人,紫沂宸的脸色变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