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去禀报,那逃脱的张狂云,却并没有直接回去。
他在周边的荒野中,又七拐八绕跑了一大圈,确认那暗哨没有追来,自己也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才赶紧回到石城峰白鹿崖,蒙头补觉去。
再说那暗哨弟子,一回到镇妖谷,便立即求见贾少康。
本来贾少康还有些不高兴,觉得这么晚了还来扰人清梦,简直混蛋;但当他一听暗哨弟子禀报之事,原本昏沉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什么?!竟有人潜入镇妖谷中?怎么可能?”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想相信这个事实。
“真的!贾师兄,我还和那人交了手,一直追到斜岩峰西边,这才被他甩脱。这人年纪不大,但实在是太狡猾了!”暗哨弟子兀自气愤难平地说道。
“敢潜来镇妖谷的,哪有简单的人?呃,桂子清,你刚才说什么?”贾少康不知道想到什么,立即脸色一变问道。
“我刚才说什么?”被他忽然一问,这位叫桂子清的弟子反而有点茫然了。
“你刚才说,那人年纪不大?”贾少康紧盯着他问道。
“是啊,他虽然面蒙黑纱,但看动作举止,还只是少年之人,可能连二十都不到吧。”桂子清肯定地说道。
“很好。”贾少康一声冷笑,想了想便道,“子清,今晚之事,你还是失责了。不过不要紧,你一向勤谨,我交代的事,你一贯做得很好。今晚之事,我便当它没发生,你也不要说出去。”
“多谢贾师兄!”桂子清感激地行礼谢道。
“嗯,你我师兄弟,何须客气。不过呢,有个事情你得跟我好好说说。”贾少康道。
“什么事?”桂子清不解问道。
“就是那个少年人的身姿体型,还有怎么跟你过招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跟我详细描述一下,越详细越好。”
“没问题!”接下来,桂子清便凝神回忆,将当时那个黑衣少年人的各种特征,都详详细细地说给贾少康听。
这当中,贾少康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沉默不语。
但当送走桂子清后,他却目露凶光,恶狠狠叫道:“好个不入流的小贼,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当初藏经院那把火没把你烧死,今日竟又祸害你家贾道爷!”
想到这里,他再也睡不着,匆匆披衣出门,往石楼峰而行。
深更半夜被他叫醒,孟惊鸿刚开始的反应,也和贾少康被桂子清吵醒的反应一样。
不过很快,当他听到贾少康把事情一说,顿时就把这点不快抛到脑后。
他先并没有作声,只是来回踱步。
踱了几回步后,他开声竟是长叹一声:“唉!看来那狗妖,还是露了形迹,落在那厮的眼里了。”
“是啊,真是可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子以前不声不响,没想到竟是个灾星。师兄,你说咱们该怎么办?”贾少康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主心骨。
“还能怎么办?你也说了,他是个灾星,那咱们就来消灾吧。”孟惊鸿阴恻恻道。
“您是说,把他杀掉?”贾少康问道。
“杀掉?那太便宜他了。”孟惊鸿脸上的笑容,变得阴冷狠毒,“我不仅要他死,还要他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贾少康有点不解,“师兄,恕我直言,这小子虽然可恶,但我已想了一遍,他在咱玄灵宗中这么多年,还真没落下什么话柄。”
“哈!少康啊,你还是太老实。要让一个人身败名裂,办法多的是。就算他本身没问题,那也可以从他身边人下手!”孟惊鸿面容凶狠地说道。
“身边人、身边人……啊,原来是她!”贾少康惊呼道。
“呵……”孟惊鸿很满意这位跟班的一惊一乍。事实上享受自己远超同龄人的才智优越感,是他一个很大的乐趣。
“不过,少康啊,要达成此事,还得跟那边的人,借点东西,这个就要劳烦你了。这东西是……”
虽然是在自己单独的院落房屋里,孟惊鸿说到这东西时,也特地压低了声音,就算这时隔墙有耳,也根本听不清。
贾少康则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最后他拍着胸脯大表决心:“大师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一定把事办得稳稳妥妥,不出任何纰漏!”
“很好!不过光不出纰漏还不够,这次的事情,得快!”孟惊鸿脸色无比凝重,“依我猜想,那小贼还没拿到确凿证据,不会那么快发难。”
“明白!不过师兄,如果只是这小贼,咱们自然不怕;但会不会……他背后有人?”贾少康有些心惊胆颤地说道。
“也有可能,最可能就是那个一直跟我不对付的楚灵风。不过依我看,这次最大可能,还是张狂云这小子单干。”孟惊鸿冷静地分析道,“毕竟上次是他亲眼看到狗妖的面目,又不忿上回藏经院之事。你想,如果楚灵风参与其中,还会是现在这样的小仗阵?”
“不过就算楚灵风知情,又如何?就以张狂云这小子在镇妖谷中,走马观花看几眼,没用的。”
“何况无论楚灵风还是张狂云,我很了解,都是自诩智勇之辈,不拿到确凿证据,是不会罢休的。”
“他们却不知,这一回他们却想错了,他们这么做,最大的后果就是,给了我时间。”
“我明白了!”贾少康如同吃了颗定心丸,长舒了一口气。
转而他反应过来,连忙谀词如潮:“呸!就那楚灵风和张狂云,算什么人物?咱玄灵宗新一代弟子里,只有孟师兄您才是真正的智勇双全,还特别杀伐果断呢!”
“不仅是我,我们很多玄灵宗同门,都觉得师兄你是掌门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呢。”
“咳咳,少康,慎言,慎言。”孟惊鸿嘴上谦逊,但一脸得意的笑容,暴露了他此时真正的心情。
见他心情愉快,贾少康迟疑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道:“师兄,既然已经有人起疑,那咱们是不是就收手吧?反正咱们的钱,也赚了不少了。”
“收手?”孟惊鸿一声冷笑,“贾少康,你好歹也是这一辈玄灵宗的出拔之辈,区区一个末流弟子找茬,咱们这么大的事就停手?你这几年的修炼,都修到狗身上去了吗?”
对自己这个亲信,孟惊鸿说起来毫不留情。
贾少康被他说得,又羞又怒,但还不敢表露出来,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少康,其实这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孟惊鸿缓和了语气道,“现在那小子是在挑战我的威严。此风一开,要是不狠狠回击回去,以后玄灵宗上下,谁还把咱们当回事?”
“我懂了,我懂了,”贾少康擦着汗道,“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您放心,我这就去跟那边联系,保证不误您的事。”
“好,去吧。”孟惊鸿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目送贾少康匆匆离去,刚才恩威并重的孟惊鸿,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少康啊,这真的不只是钱的问题……我又何尝不想像你说的那样,就此收手?真这么简单,倒好啦。”
低沉了片刻,他便又立即振作起来,脸上的表情转为阴鸷:“‘富贵险中求’,为了将来有一天我能真正执掌玄灵宗,振兴九嶷山道门,和上清宫抗衡,进而取而代之,成为华夏第一宗,现在做点阴损的事情又如何?成王败寇、逆取顺守,前朝的豪杰,这种事做得还少吗?”
“张狂云你也不要怪我,谁教你现在想阻挡我的路?要挡我的路,那对不起,无论你是谁,都得给我去死!”
“要是能成就我的大事,你也算死得其所。将来每年清明节时,我也会在没人处,给你烧点纸钱。”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满是狂热,脸上现出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嘿嘿嘿!我这回,不仅要让捣乱的蝼蚁身败名裂,还要把仙路堂那朵带刺的鲜花摘到手!冰岚啊冰岚,你可知道,哥哥已经忍了你很久了!现在也到了你来我身边的时候了。”
“冰岚,你不要急,不用等多久了,你先在那个卑贱小贼的身边再忍忍吧。”
“只要你惊鸿哥哥这次计谋成功,你就很快能在我身边,和我团圆了。”
“以后,你也不要跟我拧着来,我叫你怎样,你就怎样,这才是阴阳和合之道。”
这一刻,孟惊鸿狂兴勃勃,就好似天地美人,一时全都归他所有。
想到得意处,他还爆发出一阵失态的狂笑:“哈哈哈!我真乃天下不世出之人!前后五百年,天降圣人,合该我孟惊鸿生此世间,便是天宫玉帝、三清道祖,派来振兴神州道门的圣人!世间花与美人,亦是天赐人间,专为娱我眼目、慰我心肠!”
此后他也睡去。
但即使是在梦中,他也是杂念纷繁。
万千乱象中,他梦到了自己已经化身一头野鹿,蹦到白鹿崖上,叼走了那朵玄灵之花……
按仙路堂在玄灵宗中的地位,常来白鹿崖走动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也就寥寥那几个。
这当中,除了二师兄楚灵风,来得最多的,要数那小师妹洛琳琅了。
经过上回藏经院之事,洛琳琅好像明悟了本心,要来跟白冰岚较劲。
每次来时,她表面热络,但和白冰岚的对话,全都是绵里藏针,暗含机锋。
所做的这一切,不外乎是那回白冰岚故意地刺激她,而自己又重新认识了张狂云,想在他面前表现得最好。
但这种状态,最近却有些转变。
比如近几天,当洛琳琅再来白鹿崖时,却显得和白冰岚开始亲近,反而对张狂云,开始变得礼貌,并保持距离。
见她这样的转变,白鹿崖上这两人倒没多想。他们反而挺高兴,觉得洛琳琅这样,才是真正开始恢复了正常。
但他们却不知道,洛琳琅如此前后表现迥异,全是大师兄孟惊鸿暗中的功劳。
人就是这么奇怪,尤其是女人。
那一回孟惊鸿伤得她那么深,洛琳琅在心里不知发过几回诅咒、几回毒誓,但当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对她重新温柔以待,她便以最快的速度沦陷。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一句不知谁说的名言,成了洛琳琅内心最大的凭借。
“你要跟仙路堂搞好关系。”重回她身边的男子温言劝道,“上一回,我也不知道怎么,鬼迷了心窍,弄出藏经院那件事来。现在想来,真的挺对不起仙路堂的。”
“我是男子,重面子,便由你出面,和白冰岚搞好关系,这样你良心也安一些。”
“而那张狂云,你也跟他友好些。”
“你可能不知道,仙路堂这两位,虽然地位不高,但挺有意思,潜力很大,对我将来在玄灵宗中的事业,很有帮助。”
“至少,现在这两人,跟我那个清宗堂中的对头,走得很近,你帮我去笼络笼络他们,让他们在将来的二虎相争中,至少不至于完全倒向二师兄。”
孟惊鸿私下说的这番话,不可谓不赤裸,甚至可以说,完全拿不到阳光底下说去。
但洛琳琅越是听他讲得肆无忌惮,就越觉得心中温暖。
“惊鸿他,对我用了真心了。他说这些体己隐私话儿,是把我当成自己人和一家人了。”
这样想时,少女的内心就充满了甜蜜,还有满满的责任感。
“我才不会听你摆布呢。”虽然心中千肯万肯,洛琳琅却还撒着娇。
看着她故作矜持的样子,孟惊鸿只是笑。
他一直笑,那温暖的笑容,宛如春水,将少女暖暖地包围,快将她的心儿浸透、溶化了……
当然,虽说心里已经重新倒向了孟惊鸿,但在白鹿崖上时,偶尔跟张狂云说话,见他举止潇洒,阳光中不乏温润的形象,洛琳琅的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惆怅呢。
于是有时坐在白鹿崖前渡云亭中时,看着满山悠然的白云,她也在想,如果,不是那一晚,风雨交加中,大师兄忽然过来,抱住她求欢,自己推拒不得,一时心软,被他夺了自己的贞操,那自己和白鹿崖上这个潇洒阳光的少年啊,说不定还有一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