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川城外和幽灵客一场厮杀,在别人看来是生死难关,但对张狂云来说,却让他看到了揭开这个神秘组织真面目的机会。
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继续乔装改扮,在丽川城、奔牛寨一带刺探。
不过很可惜的是,几天的努力,毫无发现。
他不甘心,带着白冰岚,继续装扮成妖族,向更南方的涂山国境内潜入。
经过两三天的行程,他们两人,便来到沧望城东南大约七八十里的另一座涂山国大城,红鹤城。
选择来到这里,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张狂云深思熟虑后,觉得两国边境这一带,除了沧望城外,就是这红鹤城最适合作为幽灵客的据点。
越接近红鹤城,他越加小心。
不管再怎么小心,从上次幽灵客伏击的嚣张凶猛程度来看,张狂云这次,真的已是舍生忘死。
但和他的努力相反,幽灵客却仿佛石沉大海,杳无形迹。
张狂云有点沮丧。
但渐渐的,他就被心中有个疑点,占据了更多的注意力。
就在刚进红鹤城不久,在街边一角暂时休息时,他在心中想:“丽川城北那一晚,幽灵客撤退时,我那惊鸿一瞥,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会让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很不舒服?”
苦恼纠结之际,他便对白冰岚道:“师妹,那一晚,幽灵客逃散,师兄百忙之中,看了他们一眼,便看到了什么东西,好像很异常,让我心里不舒服到现在。会是什么呢?你帮我想想?”
“咦?有这样的事情?”白冰岚想了想便道,“会不会是看到哪个幽灵客,长得恶形恶相,还满脸血污,就把你吓着了?”
“不是。”张狂云摇了摇头,“如果那样,我就不会想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了。”
“那是他扮鬼脸嘲笑你吗?”白冰岚道。
“也不是。”张狂云愈加烦恼。
“那我也想不到了。”
“狂云,我觉得,你还是别多想了,那晚也昏暗,你也看不清什么,也许是看错了。”白冰岚柔声说道。
“不会看错的!”这时候愁云满面的少年,忍不住焦躁道,“冰岚,你说得倒轻巧,我怎么能不多想?因为我知道,我觉得没有看错,而且一旦想通为什么,很可能就发现了大疑点,看穿大阴谋!”
张狂云这番话,看内容似乎没什么,但说话的语气,却有些把白冰岚给吓到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从容乐观的少年,用这种急切、焦躁、不耐烦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忽然觉得很委屈,眼圈开始泛红。
她也手足无措,因为身为公主,她自幼经过良好的教养和严格的训练,但这个却从来没被训练过——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这种委屈的心情,因为以前几乎从来没有过。
“呃……”张狂云很快察觉出少女的异常,立即感觉出自己刚才的不妥。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手抚少女的秀发青丝,以示友好和安慰。
见他这般举动,白冰岚有些发愣,怔怔地看着他。
张狂云立即意识到什么,赶紧把自己的手缩回来。
“冰岚,我刚才不是那意思——对不起,我刚才不该用那种语气说你。”张狂云诚挚地道歉,“真的,你一个韶龄少女,正是豆蔻花季之年,本应在家浇花弄草,刺绣抚琴,却跟我这一路奔波劳顿,腥风血雨,我不仅不关心你,却还对你疾言厉色,是我大错特错了。”
听了他这样真挚的道歉,白冰岚却反而真的哭了。
她泪痕如线,泪落如珠,哭得很伤心,哭得如同梨花带雨。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委屈,具体怎么委屈,却说不上来,就是感到太委屈。
见她泣不成声,张狂云更是慌了手脚,赶紧连声安慰。
但他越安慰,白冰岚却觉得越是难过,哭得更厉害了。
而他们虽然站立街角,身边却不乏行人;女孩儿这一哭,顿时有好几个路人开始注意到这边了。
见这么俏丽可爱的少女,哭得凄凄惨惨,那些红鹤城的路人们,顿生同情;那几个强壮点的路人,已经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就连有个瘦弱得跟小鸡子儿似的青年文生,也跃跃欲试,准备在接下来爆发的“英雄救美”事件中,分一杯羹。
甚至,这些路见不平的人当中,就属这文生想象力最丰富,备战之时,他甚至已经把英雄救美后受美人青睐报恩,然后一起生了孩子以及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大概是凭着惊人的直觉,张狂云从这些路人狂热的眼神当中,感觉已经有人把英雄救美的剧情安排到很后面了,便立即急了。
毕竟,最重要的,他两人身份特殊,若是平生枝节,恐怕人族身份便会暴露,那便大事不妙了。
情急之下,他立即对白冰岚道:“冰岚!你行行好,看到没有,你再哭下去,那边几个人要来打我了!”
“你就该打!谁叫你欺负我……”少女看了他一眼,哽哽咽咽道。
“啊?”张狂云真的急了,“冰岚,我的好师妹,你怎么能够这么说呢?会死人的!”
“虽然我不对,可我也没怎么欺负你吧?你哭成这样,连我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你做下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了。”
“哼!”白冰岚泪眼婆娑地气道,“我是女孩子,想哭就哭,还要什么理由吗?”
一说出这样蛮不讲理的话,忽然间白冰岚竟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啊!
她仿佛忽然开窍,心想道:“对啊!就应该这样!我简直太聪明了,没训练过居然也找到了真正的感觉——”
“不对,这不是应该训练的内容,而是本公主作为一个女人,本应该有的特权啊!”
豁然开朗之际,她变得很开心;因为很开心,所以她哭得更厉害了。
“呃……”张狂云实在没辙了。
他已经看到,那些正义感爆棚的妖族路人,已经开始往这边冲了。
张狂云见势不妙,忽然福至心灵地说了一句:“冰岚,快别哭了,你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白冰岚顿时就不哭了。
一场严重的危机,就此消弭无形。
见两人和好,那些准备救美的英雄好汉,只得怀着惆怅的心情,缓缓离开了。
白冰岚还在拭泪之时,却忽听得远处响起一连片的喊声:“苍狼王来啦、黑齿相大人来啦!”转眼便是一连串脚步声,许多红鹤城的老百姓全都涌上街头,要看那苍狼王、黑齿相的风采。
张狂云闻声一惊,也连忙朝远处看去,便见得刚刚还空落落的街道两边,已经挤满了妖民;中间空出的那一条长街上,只听得“哒哒哒”马蹄声响成一片,转眼便有一群武士从远处纵马奔来。
张狂云挤到街边,看得分明,那一群骑士全都是黑衣黑甲,一身劲装,在长街上一路蜂拥疾驰,倒好像有千军万马滚滚而来,气势极为不凡。
而为首那人,被众人簇拥之际,却马术最为精湛,伏身飞奔之际,身后那一袭猩红的披风被迎面的强风向后劲吹,宛似一线野火燎原。
本来红鹤城民众,欢呼着去街边围观,但等狼王骑士纵马本来之时,却全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随着骑士们越来越近,张狂云也终于看清了久闻大名的涂山皇朝苍狼王宰相。
从那一脸刚硬坚毅的轮廓线条,还有泛着蓝辉的深邃眼眸,张狂云便觉得,在这位狼王宰相身上,恐怕“以貌取人”是对的。
其实作为敌族道门之人,隐藏在妖国民众中偷窥他们的宰相,这种事听起来是挺有风险的;但张狂云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现在这身狼族模样,是化妆高手白师妹亲手装扮的啊,伪装得这么好,他才不担心呢。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本来一路疾驰向前的狼王,却在快到他面前时,忽然一提马缰,胯下骏马“唏溜溜”一声嘶鸣,竟是忽然停了下来!
狼王停得十分突然。
要换成普通的骑士,这时候在他身后蜂拥而至,定然会酿成人仰马翻的事故。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些亲兵骑士竟然也整齐划一地停住坐骑,这一动一静转换之间,好像就发生在一瞬间,毫不为难。
见得如此,张狂云更是心惊。
但他没低下头,却相反一脸惊异的,看向停在面前街头的狼王。
同时他暗中牵了牵旁边师妹的衣袖,提醒她千万不要露出异状。
他所有的表现,都和一个普通的涂山国民一样。
但他的心已经开始暗中狂跳。
“能不能撑过去?”他心里完全没底。
这时候,狼王的亲随们,依旧挺胸向前,目不斜视;附近的涂山民众,目光却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张狂云这边。
察觉到这样情况,张狂云的心跳动得更快了。
本来喧腾的长街,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又过了会儿,高踞马上的狼族之王,开口了。
让人惊异的是,他并没有看向道旁,而是依旧面向前方,目不斜视。
“本王若为猎手,便要猎取世上最凶猛的野兽;本王若是巫师,便要采摘人间最上品的灵芝;本王若要婚配,便只要娶涂山最美丽的女子,和她生出最强健、最好看的子女!”
听得此言,张狂云立即就松了一口气。
“危机解除了。”他想,“狼王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没头没脑,但应该和我没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再一看,他便发现,刚才也是因为心里有鬼,总觉得狼王坐骑就在自己面前停下;现在安定心神了一看,却见狼王离自己这边,还有将近一丈的距离呢。
这一下,他心情就更加放松了。
“冰岚,你看,”他用极小的声音跟旁边的女子道,“这妖族的狼王,说话真肉麻,还很自恋。”
其实,他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刚才狼王所说,是妖国中很常见的情话。
所以,若放在以前,这样的话白冰岚也就欣然听了,但现在听张狂云这么一说,她忽然也觉得,这话听起来还真是有点尴尬。
这时候,狼王已经微微转头,看向了人群中的白冰岚——张狂云之前确实会错意了,狼王迷丘烈风在飞奔中突然停下,并不是因为他,而是看到了人群中的白冰岚。
见自己倾慕的公主,消失多日后,竟在这时用这样一种方式碰面,狼王迷丘烈风真是又惊又喜。
当然,见公主此时乔装打扮,一副娇媚小狐娘的打扮,狼王迷丘烈风不知根底,一时也不敢点破。
所谓“无欲则刚”,即使以他如此位高权重的身份,在面对自己爱入骨髓之人面前,也变得束手束脚了。
只是,当他委婉地说出这样的情话,向乔装的公主暗自传递柔情蜜意时,他却惊异地发现,这个应该欣然领受自己美意的公主,此刻却是一脸的尴尬。
虽然公主的表情,还算含蓄,但苍狼王立刻就察觉到了。
于是这时候,他终于注意到公主身旁那个少年。
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张狂云——或者说,目光看到了,但心里彻底忽略了。
但这时候他特地看向少年,便见这少年,还在跟公主悉悉索索地说着什么。
“难道……公主竟受这少年影响了?”心念一动,狼王浑身肌肉紧绷,猛然间便生出一股冲天的杀气,笼罩向张狂云!
杀气充盈之时,还饱含了无尽的蔑视,仿佛张狂云在他眼中,就是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马上就要将其变成一堆血污,然后彻底化作微尘。
杀机一起,属于狼族之王最原始、最狂暴的兽王气息,顿时如山倒海立,朝张狂云疯狂地涌去。
虽然气息无形,但却好像威重有质,将少年威压在原地,一时间心神剧颤,惊恐莫名。
这时他就如同一只即将被虎豹豺狼扑噬的猎物,完全没办法逃离!
张狂云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仅凭气势,就让对手心神俱丧,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这一点,就连他视若神明的玄灵掌门朗苍子真人,也完全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