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只有一根蜡烛点亮着,这是图书馆下面一个堆满了杂物的地下室。
一张圆桌放在屋中,上面杂乱地堆了一些文件。蜡烛就放在圆桌正中,光从下方照上来,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显得异常诡异。屋内有四个人,分别是林长枫、傅青衫、白璐瑶和欧阳娜,他们围坐在圆桌旁。
林长枫指着桌上的一堆文件说:“各位,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有关白朗监狱的情况我们了解得并不多,根据这些从档案馆里拿来的材料和我之前去踩点时的观察来看,这座监狱尽管地处法租界繁华地段,但四周却是岗哨林立、戒备森严。”
傅青衫问:“就这些?”
林长枫点头道:“对啊,这恐怕是我们目前所能掌握的有关白朗监狱的全部资料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林长枫接着道:“各位,那位异门前辈的重要性我想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根据现有的资料,以及我们各自的技能特长,尽快制定出一个周密的越狱计划,悄无声息地把那位前辈从监狱里给营救出来!”
“可现在连张监狱草图都没有,怎么计划?”傅青衫冷冷地说。
“这个你放心。”林长枫说:“这两天我再找机会去监狱里踩几次点,尽可能把那里的情况摸熟,尽快画一张详尽的图纸出来。”
“林警官,你知道那个前辈关在那个牢房里吗?”白璐瑶问。
“我前面去了两次,暗地里专门打听了一下,那位前辈好像并没有跟其他犯人关在一起,而是单独被关在了地下一个特别牢房。”
“特别牢房?”
“是的,特别牢房。这种牢房专门关押一些非常重要或极度危险的犯人,防范等级比其他牢房更要高出几倍。”
众人一听,心好像都猛地一沉:本身白朗监狱就已经算是戒备森严了,这特别牢房岂不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林长枫看出了大家的心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过各位都知道,这世上从来密不透风的墙,再坚固的牢房也有它最脆弱的地方。只要我们找到了这个地方,也就找到了开启牢房的钥匙。”
“是的,我赞同林警官的话。”白璐瑶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长枫一眼,说:“我想,这个特别牢房应该是我们一切行动的中心点,一切的行动安排都要围绕它来展开。所以,尽快想办法搞清楚那个特别牢房的具体位置是当前迫在眉睫的一件事。”
说完,她又看了林长枫一眼,正好撞见对方迎来的目光。
尽管白璐瑶跟林长枫有过无数次的对视,但不知为何,自从那次林长枫把自己从清兵的追击中救出来后,她每次看林长枫的眼神里好像就多了某种东西。是感激?是尊重?还是爱慕?白璐瑶自己也说不上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林长枫在她心目中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总爱夸夸其谈的花
花
公子了。她甚至有些惊讶于自己最近的改变:对于林长枫那种以前一度曾令她特别厌恶的不可一世的轻浮高傲的神态,现在看了不仅一点也不讨厌,很多时候竟还发自内心地欣赏。
这样的变化,白璐瑶没跟任何人说,连欧阳娜也没告诉她。在没有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之前,她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就像此刻,当她的眼神跟林长枫的目光撞在一起时,尽管身体的某个部位就像被电流给轻轻触动了一下,浑身一颤,但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手下意识地捋了捋额头的几缕刘海,缓缓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白朗监狱,林长枫带着几名押送过来的犯人走下囚车,这是他第五次来到这里。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一切又是如此熟悉。林长枫用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周围的一切,并在脑海中逐渐铺开某张空无一物的设计图纸,他依次在上面绘制出建筑模型草图。
四周一派封闭森严的气氛,穿着藏青色制服的警卫们不时牵着凶猛的警犬来回巡逻。
林长枫犀利地扫视着这里的动静,狱警的数量、巡逻与换班的路线、东南西北岗哨的间距,以及操场边缘那两个特别醒目的黄色水栓,等等。
走了没几步,一块方方正正、排疏草坪雨天积水的下水格栅出现在脚下。排水沟看上去并不深,在周围翠绿松软的杂草包围下,恐怕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林长枫眼睛一亮,这或许正是他要找的,因为他要做一项测试,为了接下来将要付诸实行的某个惊天计划。
那本他随身携带的杂志派上了用场,林长枫自然地蹲下身,佯装系鞋带,趁此间隙,透过中空的格栅缝隙,他毫不费力地将杂志塞了进去。杂志直直地竖立着,如同一面阻隔水流的墙壁——这正是林长枫期待达到的效果。尔后,他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站起身,慢吞吞地回到刚才那一堆囚犯中间。
“好了!你们可以走进安检门,等待全身检查——”
这一天,那位凶神恶煞似的华裔警督早早地来到了岗位上,他习惯性地敲打着手上的警棍,冷冷地注视着囚车上押解下来的新一批“惩戒对象”。
主楼一层大厅,这里看上去和上海其他监狱的布局完全不一样。房间呈“伞”状格局——即由一个中央大厅辐射出多条直线形管状通道的内部结构。据说,这样的格局容易令犯人迷路,而对于监狱管理者而言,他们恰恰需要这种迷宫式布局来迷惑犯人的方向感,以防他们图谋不轨。
“所有人排好队依次前进!”
只听狱警们大声吆喝,催促犯人们进入安检室。
一排桌子前,表情冷漠的法国狱警正为新来的犯人有条不紊地办理着入狱手续。
身份记录、判处罪行、徒刑期限、前科记录、医疗情况、危险程度评估、是否有黑帮背景、个人行为特征分析……那名狱警接过林长枫移交过来的各式报表文件,逐一审读、确认、盖章并归档。
紧接着,室内房间小门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一名狱警的陪同下,开始对新犯人进行身体检查、心理状况测试与鉴定、指纹与掌纹采集及编号、犯人容貌照片拍摄等等。
因为来这里次数比较多了,林长枫跟里面几名狱警都已混熟。
此刻,他正一边跟狱警打着招呼闲聊,一边平静地熟记下这里的每一道流程。
“上次那个大胡子警官不在嘛?”
“你说的是里贝里吧,他刚刚换班回去。找他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随便问问。他上次托我帮他打听个事?”
“快点儿!别拖拖拉拉的——”
那名狱警一边吆喝着一边接过林长枫的话茬:“让我猜猜,那家伙找你一定是让你帮他买古董吧?”
林长枫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个你也知道?”
“谁不知道里贝里喜欢中国古董,每次回国探亲转手一卖赚了不少钱……你,就是你——队伍里不准交头接耳!”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也是我们的一条生财之道。你们中国的古董在我们那简直卖得太火了!”
林长枫听出了话外之音,连忙说:“我有个朋友专做古董生意,兄弟如果有兴趣,我下次也可以带你和里贝里警官一起去见个面。”
那名狱警听了,眼中立刻露出了精光:“真的?那简直太好了。”
林长枫笑着点了点头,突然又说:“但就是不知道你们一般什么时候有空,我好提前跟人家打声招呼。”
“我们这里是两班倒。这个月我值白班没空,等下个月值夜班了,到时我们可以约一下?”
“完全可以,那先这样说定了。”林长枫想了想,转而又问:“那里贝里警官一般什么时候来上班?”
“他这个月是夜班,下午六点来上班,不过你也可以明后天早上八点后来遇他。”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一旦你触摸到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跟利益有关的按钮,即便彼此是不太熟悉的陌生人,他也会情不自禁打开城门。就像那位狱警,心里只想着古董的交易,其他所有的反应都变慢了,竟浑然不觉把这里的换班信息统统泄露给了林长枫。
“检查完了就向前走,保持队形!不是让你们来这里度周末的!”
“向前走!快!快!”
监狱里又传来那位狱警的高声呵斥,严厉刺耳的语调令人倍感压力。
林长枫倚靠在铁门前,默默观察一间间被钢筋铁柱分割开的狭小世界。此刻,他的脑袋就是一台精密的记录仪,将眼前的牢房布局一个不漏记了下来。
A区牢房分为上、中、下三层,每间囚房的面积大约八九个平方,三面为密不透风的混凝土墙壁,一面为坚如磐石的铁栅栏把守,标准的上下铺,远离铁门一侧的墙角处是和抽水马桶连为一体的金属制梳洗台,还有一张小木桌。整个牢区乍看之下,就像是个巨大的笼子,又如同自然界中的蜂蚁之窝,细致、紧密而又充斥着某种牢不可破的森然秩序。
封闭的室内到处充斥着嘈杂的声响,这令林长枫不由回想起了昔日在常青藤的大学时光。然而,此刻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却是另一番喧嚣的光景,三教九流的犯人如卑微的蝼蚁,忙碌着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有躺在铁床上面对白墙发呆的,有不知何故鬼哭狼嚎的,有对着墙头与空气练拳击的,还有些彼此牢笼邻近的囚犯则传递着包有某些毒品的烟蒂……
楼道内,几名狱警正押解着一批放风归来的蓝衣囚犯。突然,队列中有人从袖口中拔出一把尖刀,疾步上前,异常生猛地捅向了前排一名囚犯的后背。
“啊——啊——”
伴随着尖刀清脆落地的声音,刚遭暗算的人顿时横倒在地。张开嘴,发出沉重而浑浊的呻吟声,而他的身体也慢慢踡成一团,痛苦地在地上不停扭曲翻滚。
“呼——呼呼!哈哈!耶……”
像是一群受到血光刺激的鲨鱼,这一刻,牢区里的囚犯忽然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们开始起哄,发出嗥叫的声音,一边还猛力摇晃起铁门,碰撞出此起彼伏的金属声响,整个A区牢房顿时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中。
“好!快做了他!上啊——”
潮水般起落的喧闹、警笛与戒严广播声令这里看起来即将摇摇欲坠,掉入地狱。
“把这个家伙关起来!”
只见那名华裔警督走了进来,大声下令。
林长枫随即看到,那名刚刚捅人的囚犯被几名狱警死死摁在地上,先是用警棍一顿猛打,接着双手和脚上都被戴上了重重的镣铐,几乎是被半拖半拽着拉出了A区牢房。
“想知道那个捅人的和被捅的人事后结局吗?”那名狱警问
“说来听听?”
“捅人的这个倒霉蛋一定是被狱警关到地牢去了,没两三个月恐怕是见不着光了。至于那个受伤的家伙,刀口并没有想象中的深,算他走运,从死神面前晃悠了一圈又回来了。这下,他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监狱医疗室内享受葡萄糖水和有限的自由了,当然还有护士24小时在身旁看护伺候——要知道,在这个充斥着大老爷们儿的地方想看看女人——除了报纸杂志解解馋外,想见个活人可真不容易……”
望着眼前这名狱警丰富多彩的表情,林长枫认真地听他一股脑儿地倾诉完,然后冲他微微一笑。这名带着西班牙语口音的法国狱警显然对白朗监狱的一切相当熟悉。
“地牢就是禁闭室吧?”林长枫装作不经意地问身边的那名狱警。
“NO,NO,NO!”狱警表情夸张地直摆手:“林警官,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地牢就是地狱,跟它相比,禁闭室简直就是天堂。”
“有这么恐怖吗?”林长枫不相信地问。
“千真万确。地牢是为那些特殊的犯人专门准备的,里面常年看不到阳光,每间房都独立封闭,用厚厚的钢板做成,只留一个巴掌大小的洞口给犯人取饭菜,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讲,那里简直就跟阴曹地府一样。”
“兄弟,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面对这位狱警的单纯与热情,林长枫不由一笑。
“哈?我说什么了?你这么认为嘛?”狱警大喜。
“什么时候带我见见那里的世面怎么样?”林长枫一直观察着这个崭新的环境。虽然对于“白朗”各个建筑功能,已基本了然于胸,但对那座特殊的地牢却毫无头绪。
那位狱警闻听此言,却连忙摇头,故作神秘地贴着林长枫的耳根说:“这里的地牢可不是一般人都能进去的。我们这也只有监狱长和相当级别的警督才能进。其他人要想进去,必须有法租界领事大人盖章的通行证。”
林长枫默默点了点头。看来,要想接近那座地下牢房,远比原先想象的更加复杂,一切只能等回到图书馆跟他们几个再作商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