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八点,一身黑色西服、戴着一副墨镜的林长枫走进了邮轮餐厅。这时里面已经聚满了人,一个个高谈论阔。再过两个小时,这艘邮轮将抵达上海。
林长枫选了个最里面靠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了下去,点了杯咖啡,要了份牛排。
左边那一桌,两个美国人正喝着咖啡,其中一人拇指还在台桌下沿下意识地划着。看来,他正在做着一项比较艰难的决定。
身前那一桌,一位打扮时髦的女人正欠着身子跟旁边一位法国老头窃窃私语,好像在说:“昨晚,你真棒啊!”
而靠近吧台的桌旁,坐着四个学生模样的中国人,有两个短发、西装,全盘的西式风格,另外两个尽管也穿着西装,但一条长长的鞭子却依然挂在脑后。
此刻,他们似乎正在激烈争执着什么话题,已然分成了两派。过了一会儿,争执无果,四个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喝着咖啡。
这,便是林长枫要选坐在这里的原因。他可以从这里看到餐厅的每一个角落,他可以观察每一个他想观察的人,尤其是那双背后的眼睛,只要他出现。
突然,在他的墨镜里划过一道锋芒,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没有逃过林长枫鹰一般的眼睛。
他顺着这道锋芒的轨迹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在离他大概一二百米靠窗的一张桌子旁,一位大约四十开外拖着长辫子的中国人正斜靠椅子坐着。他穿着一身有些简陋的长衫,看上去有点清瘦,面色黝黑,但眼睛却深邃有神。他的桌前没点任何东西,只放了一杯白开水,握着杯子的右手有些粗糙,虎口处结出了厚厚的茧子,粗壮而结实的右臂上几根青筋凸显。
这人一看就是平时跟枪械打交道比较多,不然手上不会在右手虎口处结出老茧。从衣着来看,显然是急急忙忙上的船,没来得及带换洗的衣物。而且,他整个后背都斜靠着椅子,一副全身放松的坐姿,可以判断他至少目前没有带枪。因为带枪的人一般不会坐得那么自然随意。
一个不带枪的枪手,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只是要跟踪我?
想到这些,林长枫心底竟不由产生一丝兴奋。这种兴奋就像一个猎物嗅到了猎人的气息一样,尽管危险,但却更加刺激。猎物并非都是弱小的。当你自以为是在追赶猎物时,那猎物又何尝不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逗你跑、追你玩。鹿死谁手,那就要看谁最后技高一筹了。
此时此刻,林长枫要的就是不动声色、以静制动,他要好好看一看这双盯了他三天两夜乃至更长时间的眼睛,接下来要干什么。
邮轮终于驶进码头了。尽管经常听唐焯仁讲国内的一些奇闻趣事,但第一次踏上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林长枫内心还是异常激动,甚至感到亲切。
他望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深深呼吸着清冽的江风,眉头舒展,双臂张开,旁若无人地欢呼:“回家了!”
“林老弟。”
林长枫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叫顾养年的法医。他伸出手来,说:“今日我俩在此别过了。日后老弟若有空,请务必去法租界寻我。”
“一定,一定!”林长枫握住顾养年的手说。他同时用眼睛的余光少了一下正在上岸的游客,那双神秘的眼睛也正朝着他这边看来。
“看来,这人是想一直这么跟着我。好吧,看你能跟到哪儿!”
林长枫三步并两步走进川流不息的人群,头也不回径自往前走,好像对身后的这双眼睛视若无睹。
而那个神秘男子也紧步跟上,你快他也快,你慢他跟着一起慢,两人始终保持着二三百米的距离。
这时,林长枫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叫做“冠生园”的中餐厅,一脚跨了进去。
他并没有要包间,而是大大方方一个人坐在楼下餐厅的临窗位置上,摘下帽子,放在桌边,接着去上了一堂厕所,回来后就叫来服务生,要了一壶茶,一碟五香蚕豆,边喝茶,边津津有味吃着五香蚕豆,所做的这一切好像要故意让那位跟踪者看到似的。
跟踪者没有进来,他只是站在餐厅对面一家杂货铺门前,装出买东西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货架上的商品,眼睛却一刻也不离街对面窗户下坐着的林长枫。
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林长枫居然隔着窗户在向他挥挥手,然后又脱下了西服,两手慢慢撑开,像魔术师一样把西服在他面前晃了几下。几秒钟过后,西服掉落在地,可西服后面的林长枫却瞬间人间蒸发了。
跟踪者立刻跑进餐厅。他先来的林长枫坐着的那张桌子,那里只剩下了一件西服,一顶帽子,还有林长枫点的茶水和五香蚕豆。环顾餐厅四周,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好像谁也没在意刚刚发生在他眼前匪夷所思的那一幕。
没有人知道,其实林长枫刚刚利用上厕所的时间办了两件事,一件是找到了这家餐厅的后门,另一件就是找了个服务生,给了他一美元,让他配合变一个戏法。正是这个来自古魔术中的叫做“金蝉脱壳”的戏法,让一个大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跟踪者跑到餐厅时,林长枫早已抽着香烟,悠然自得地坐在了一辆黄包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