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听清楚西德尔的话,呆住了。
这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如果他不打,他就真杀了。
林夏紧绷着脸,浑身都抖了一下,看向台下。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太阳撒落下带着一天最后余温的阳光,拉长了在广场上的人类的成千上万道身影。
每个人都像一尊雕塑。
这么多人,他要他全部打一遍!
这就是一种变相的羞辱。不仅是羞辱那些人类,也包括他。他会打到手抽筋也不敢停,而那些被他打的人会怎么想?庆幸,还是怨恨他?
血肉苦弱,人性根本经不起考验。
他是故意的,他在离间他和这些人类学生。
其实林夏一直不敢去深思一件事——那就是那些人类学生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虽然他自认自已从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他不是自愿当王妃的,也从没有欺压过他们。
但他身为人类,也清楚地知道人可以有多罪恶。上辈子多得是为了一已私欲,滥杀无辜、烧杀抢掠的人类。
他们会嫉妒他。
他们甚至会想,如果他一开始就收下那些礼物,是不是就没事了?
西德尔……西德尔!
他是故意的。
林夏感觉脑子一阵眩晕。
虽然西德尔没有下死手……但他也不确定是自已的威胁奏效了,还是他真的不敢杀那么多人。月亮女神,如果你真的存在,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宝贝,我给你三十秒,如果你不打,我可就动手了。”西德尔恶劣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
林夏被吓得浑身僵硬,再也不敢耽误,跌跌撞撞跑下台,冲向最近的那个穿灰蓝色制服的人类——一个抱着一件衣服,黑皮肤的男生,他们四目相对彼此都从眼睛里看到了惊恐。
“对不起,对不起!”
林夏眼眶发红,但还是咬牙抬手就对着他的脸打过去。
黑皮肤男生闭上眼,但也一动不动。
林夏其实没想用力,但也知道自已如果只是做做样子,西德尔肯定不会让他过关,于是犹犹豫豫到最后,打出的耳光没把男生的脸抽红,但也略微发出了声响。
林夏打完了,呼哧呼哧喘着气,望着自已的手,一时间额头上已经全是汗水,根本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哪怕是那些Alpha。
他咬着牙,看向男孩,不知道自已希冀对方有什么反应,但却不自觉期待着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看见,被打完以后男生就低下头,完全不敢和他对视。
“王妃,这才是第一个。”西德尔站在台上看,他倒是非常怡然自得,还评价了一句,“我知道你没什么力气,但没打响的也不作数,知道吗?”
“妈的……”
林夏有点崩溃,他咬着牙,挪动僵硬的步伐,往犹豫着不知道往左还是往右,队列里全都是人,人,好多人。
而这些都是他要打的人。
林夏意识到这一点,感觉周身一股无形的重压压着他,让他快要窒息了。
他好想哭……之前肉体上的折磨他还没觉得这么恶心过。可现在,西德尔强行把他摆到了施暴者的位置,让他羞辱他的同胞,他觉得自已好像要窒息了。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把他们视为木偶或者大白菜,给自已心理暗示,催眠自已。上辈子他是个普通的社畜,人生经历过最大的考验就是高考。
“太子妃殿下,我错了,我错了,求您快打我吧!”
林夏还在恍惚之际,一个女孩已经扑通一声给他跪下,她哭着磕头:“我不想死……”
林夏更加慌乱起来,他连忙走到女孩面前,朝她扬起手,但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更加下不去手,理智上他知道他在救她,可这种眼睁睁看着尊严被挫骨扬灰的痛苦却越来越清晰,强烈。
他最终咬牙又扇了一耳光,担心发不出声音,他不得不用了力。
“啪”的一声后,女孩脸红了,但她面上却流露出欣喜,忙不迭道谢:“谢谢王妃殿下,谢谢王妃殿下!”
林夏看着她,感觉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被打了,还得道谢。
他想说你没错,可说了又有什么用?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也许今天所有的事情,的确是他的错。
如果他装模作样顺从西德尔,收下那些车……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些了?
林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这么想,他不能用西德尔的错误来惩罚自已,可他打人耳根的过程却又那么真实,让他无法说服自已。
道理谁都懂,可此时此刻,孤立无援的他第一次有了放弃的念头。
他太累了。
西德尔很聪明。
他在一点一点击溃他的防线。
他不仅仅用闪闪发光的牢笼和昂贵的饲料引诱他这只金丝雀,他还精于攻心。
他知道怎么让他精神不堪重负。
他答应不杀人,也许只是觉得这种办法效率更高……他只是想达到让他心甘情愿沦为玩物的目的。
林夏麻木地想着,继续抬起手扇耳光。
啪,啪,啪。
场面其实是有些滑稽、荒唐的。
无数人类翘首以盼等着他扇耳光,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急切的渴望,不少人被他打了还要感恩戴德地下跪。
他的手在扇了十下以后就开始失去了触感。
因为他不受控制地加大了力度。
他知道他不该——可他有点支撑不住了,这些人类的反应让他感觉到更加暴躁,屈辱。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能给他一点点支撑?
明明他也是在为他们努力……
他知道他不该怪这些人。他们什么都不懂,可他太难受,太痛苦了,好像只能用疼痛发泄痛苦。
不知道打了第几个,林夏忽然摔倒了。
“王妃!”
“殿下!”
此起彼伏的惊呼响起来。
林夏爬起来,呆愣愣地看着自已的手,他流血了。
啊。
可是为什么感觉不到痛?
“夏夏!”
就像是一阵风刮到了身旁,西德尔已经出现,他有点急切地抓起他的手,“你没事吧?”
西德尔心中发紧。
他还是有些大意了……就像林夏所说的那样,人类实在太脆弱。尽管项圈能阻止他自杀,可这种不致命的摔伤,却仍然无法阻止。
他看着林夏被割破的掌心,立刻沉声开口:“来人,拿药来!”
离他最近的侍卫立刻行动:“是!”
林夏被他扶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可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西德尔忽然感觉到眼前的少年变得有些不同了。
此时此刻,夕阳已经缓缓落下,少年的黑色瞳孔像一面无光的镜子,倒映着滚烫的余晖,夕阳好像都瞬间在他眼中冷却。那张精致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毫无生机,但仍然是那么美。只是凝视着他,哪怕不去触碰,就给人一种冰冷的气息。
那是一种寂静地,好像能通往死亡和永恒的美。
和人偶的唯一区别是,他的关节没有裂缝。
可他一动不动,甚至让西德尔怀疑他是否还活着——明明他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直到他的额发被风吹拂得扎在硕大的眼瞳里,他的眼睛终于眨动了一下,霎时间滚落下大颗大颗明净的泪珠。
但即便在哭,少年仍然面无表情。
蓄满泪水的眼眶,像雪山下湿润的冰川。
他真是……爱惨了他这样子。无论怎么哭,他都喜欢。
西德尔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
“王妃,很痛吗?”
说话间,他不知不觉就已经心软了。
他让他去扇耳光,的确是他随便想出来的折辱办法,但其实他想的并没有林夏想的那么多。
人类而已,不杀扇两巴掌还不行吗?
算了,他这么难受,就到此为止吧。
西德尔想着,却发现少年闻言只是呆呆望着他,张大嘴,眼神茫然,任泪水不断滚落,“啊,啊啊…”
他从喉咙里发出急促的音节,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西德尔瞳孔紧缩,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夏夏!”
呼吸过度?
这种情况非自愿触发的身体危害行为,项圈也是无法阻止的——废话,放电能阻止呼吸过度吗?
西德尔急火攻心,在心里发誓改天要把把死去的莱茵从坟堆里挖出来鞭尸,再也顾不上别的,凑上去堵住了林夏的唇。
被强行压抑呼吸的频率以后,林夏渐渐缓过来,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也就在这时,法兰已经提着医药箱赶来。
他咳嗽:“咳咳,殿下,属下来迟了?”
西德尔也顾不上废话,握着林夏流血的手,吩咐:“王妃受伤了,给他用药。”
只是他没想到林夏忽然起身,咬着唇冷冷看着他。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林夏反手抽了皇太子一耳光。
“啪”的一声过后,世界安静了。
所有人都傻了。
王妃……扇了皇太子殿下。
王妃会不会死?就算他是王妃,可从来没有人敢对太子殿下动手!
所有狼人和人类都大气也不敢出喘,紧张地盯着西德尔,法兰也闭上了眼睛,感觉林夏完了。
只有西德尔本人挨了一耳光,看上去有点愣神。
“西德尔,你,真,恶心。”
林夏扇完一字一句地开口说话。他的嗓子有点沙哑,语调因为乏力而有些软糯,导致说着辱骂的话语,却仍然毫无攻击性。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太子竟然没有马上把太子妃拎起来踩一脚!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而是舔了舔唇,仿佛还颇为享受太子妃的“爱抚”,拉起太子妃刚刚扇完他还在流血的手,放到脸庞紧贴着。
“宝贝,你知道自已在做什么吗吗?”
林夏低头,对上那双幽深的紫色瞳孔,感觉灵魂都在颤抖,刚刚因为愤怒短暂积攒起来的勇气又瞬间消散,垂下长长的睫毛连同声音一起颤抖着,忍着强烈的羞耻,小声开口。
“……我不打了,但我答应你,今天,今天,我会,主动一点……求你别再折磨那些人类了……”
他不知道的是西德尔根本没在听。
而是看着他,魂都被勾走了。
妈的。
他的王妃心碎的模样都美得惊心动魄,让他爱得不行。
西德尔掐着林夏的下巴,吹了声口哨。
“宝贝,你知道吗?你这副受辱的模样太漂亮了,我看得心痒难耐,怎么办啊?”
林夏错愕地抬头,发现西德尔用欲火焚身的眼神望着他,他也很确信他不是说笑——因为他甚至兴奋到开始流鼻血。
但西德尔毫不在意地舔着唇,歪头活动脖子,任血液淌花了他的脸,迅速划过从下巴尖滴落,整个人看上去完全就是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英俊疯子。
林夏浑身颤抖。
他不能否认,西德尔确实对他有深深的迷恋。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那不是爱……
林夏想挣扎,却被西德尔反手扛在了肩膀上。
“药。”
西德尔看向已经在一旁傻眼的法兰。
法兰这才醒过神,忙不迭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管魔药递给西德尔。
“西德尔收起药剂,环顾一圈四周,语气轻快,“既然王妃发话了,那我今天就放过你们……不想死就快滚。”
西德尔说完拍了拍林夏的屁股。
所有人类学生闻言,全都纷纷鞠躬,诚惶诚恐地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