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扬一怔,“我找你也是这件事。”
有的导演可能拍了一辈子戏也没遇见过演员入戏的情况,可李扬第一次拍戏就遇见了吕文,他觉得如果还是按部就班地拍,那就太对不起吕文这么好的状态了。
而且吕文为《盲井》这部戏出力太多,又是零片酬出演,又是追加投资,李扬也有心帮吕文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冲击一下表演奖项,所以他想到了改剧本。
原本的《盲井》,吕文、王双保和王宝宝都算是男主角。现在女主角安婧跑了,镜头只剩下一场床·戏,王宝宝的戏份相应也少了很多,不能算是主角了。
王双保的戏份和吕文差不多,戏里宋金明和唐朝阳大部分时间也都是一起出现,不过也要分个主次,现在李扬当然想以吕文为主,不过他没想到吕文说的居然是合理性的问题,关于这一点他就要掰扯掰扯了。
“小文儿,你先说,你觉得哪不合理?”
吕文把自已的想法说了,“我觉得不能什么都往良心发现和迷途知返上靠。”
《盲井》剧本和小说里关于宋金明的转变一共有三个契机。
一是他老婆对宋金明能挣这么多钱提出了质疑,触动了因为杀人而感到恐惧和自责的宋金明,尚存的良知让宋金明意识到了自已的罪过。
二是邻居铁军嫂的哭诉。赵铁军外出打工没有回家过年,儿子缴不上学费马上要辍学,而宋金明认定赵铁军也被人当成“猎物”办了,估计永远回不来了。
看到缺了顶梁柱的家庭如此凄苦和无助的样子,让宋金明心灵震动,也让他想起了被自已杀掉的三个“猎物”。将心比心,这种罪恶感令他恐惧不安、不断拷问自已的灵魂。
三是村支书无意中的关心。宋金明给村支书拜年,村支书无意中和他聊起“最近打闷棍的特别多”,嘱咐宋金明小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宋金明心神巨震,让他再次想到如果自已被别人干掉,他的老婆和孩子也会孤苦无依,遂决定做点子的生意到此为止。
这也说明宋金明的良知还没有完全泯灭,也是为他最后救人赎罪的行为作铺垫。这种自我救赎的套路,在电影中并不罕见,但在现实生活中,就不靠谱了。
李扬陷入沉思,半晌才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要不然让元凤鸣救宋金明一命?这样他就有了不杀元凤鸣的理由。”
“好主意……”李扬瞬间就想到了好几种桥段,可以是在井下工作的时候掉下来一块石头,元凤鸣推开了宋金明。
也可以是在马路上,有人酒驾,元凤鸣拉了宋金明一把,再让元凤鸣受点小伤,这个理由比什么妻子质疑挣钱多合理太多了……
结果李扬还没想完,吕文又说道,“然后再给宋金明找一个不得不杀元凤鸣的理由。”
“???”
李扬一时没转过弯来,吕文继续解释道,“剧本里写的是宋金明一直犹豫,但是唐朝阳想杀,就这样一直犹豫到了最后一刻,不符合常理,你看王二狗就果断的多。”
“王二狗……”李扬又想歪了。
“唐朝阳不是有句台词叫,你可怜别人的孩子,谁可怜你的孩子吗?就让宋金明的孩子出点事,让他不得不杀元凤鸣筹钱。”
李扬思路瞬间就打开了,元凤鸣救了宋金明一命以后,宋金明就一直在犹豫,正当他快要放弃杀元凤鸣时,家里突然传来他儿子得了白血病的消息,或者也可以是出了车祸,反正需要一大笔钱。
这样宋金明就有了杀人的理由,而且杀一个还不够,他要连唐朝阳也一起杀了,这样就能拿到六万块钱。
然后唐朝阳也发现了宋金明的心思,或者说他发现了宋金明的犹豫,觉得两人不能继续搭伙干了,就想把宋金明杀了,他来拿这六万块钱。
在最后关头,宋金明拼死救了元凤鸣,然后让元凤鸣把他的抚恤金寄给自已的儿子,因为宋金明知道唐朝阳是绝对不会把钱给别人的。
如果这样修改,原本还算是温暖的故事,就彻底黑化了,变得非常压抑。但却更具戏剧张力,也更符合逻辑和人性。
李扬还在考虑要不要把结尾也改了。买《神木》版权的时候,李扬曾经和作者刘庆邦讨论过。
小说的结尾是元凤鸣把在井底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矿主,还说宋金明根本不是他二叔,没有要抚恤金。矿主自然很高兴,给了元凤鸣一点路费就把他打发回家了。
最后元凤鸣既没找到父亲,又没挣到钱,他不想回家,可不回家又无处可去。
刘庆邦这么写是为了保持元凤鸣心底的纯洁,拿他和那两个罪犯进行比较,以此来警示世人……希望人们能够变得善良。
但并不真实……
李扬改编的版本是,最后元凤鸣拿走了宋金明和唐朝阳两人的六万块抚恤金,然后站在火葬场门口看着烟囱里的烟袅袅升起……
这样写比较符合普世价值观——善恶到头终有报,单纯善良的元凤鸣保住了命,拿到了钱。两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最后死在井下,尘归尘,土归土。
其实吕文也想了一个结尾——
电影的最后,元凤鸣回到了一开始遇见宋金明和唐朝阳的火车站,也在物色能够下矿的猎物,他成了下一个宋金明。
李扬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轮回?”
吕文点点头,“没错,元凤鸣尝到了甜头,下井累死累活干一年,只能拿两万多,杀一个人就是三万块。既然他能心安理得地拿走六万块钱,就能继续寻找猎物。”
“还是算了。”李扬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拒绝了吕文这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要是这么改,元凤鸣的单纯就没了。戏剧张力和人物弧光没了,希望也没了,整个剧本都要大改。”
吕文耸耸肩,结尾他倒是无所谓,单纯善良的人有,贪心的人也有,他和李扬的结尾都有迹可循。
李扬很痛快地去改剧本了,吕文的戏份也随之扩充,添加了很多独角戏和内心挣扎的镜头,这下他的戏份超过了王双保,成了当之无愧的男主角。